已弥漫茶香。
姑姑蹲在茶几前，将茶具一件件摆开，瓷与白绸相映，像雪落进云里。爷爷奶奶原来也早就到了，坐在壁炉旁，拐杖靠在椅侧，两人之间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1997年的黑白影像里，年轻的岑妈妈抱着刚满月的岑礼，站在黄浦江边，身后是热闹的人群在庆祝香港回归，一片模糊却热闹的回忆随着这张照片一齐回来。
奶奶见岑礼下来，颤颤巍巍伸手，把照片塞给她，“今天你这么漂亮，让你妈也好好看看。”
岑礼攥紧照片，边缘勒进指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温热，像握住一段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旧时光。
檀砚书的母亲和弟弟是昨夜抵达的。
几乎和岑肃山、徐悦同一时间过来。
还有岑嘉禾、梁寒一家。
徐远忱和一些律所的同事们。
然后才陆陆续续有沪江大学的同事过来。
天渐渐暗下来。
五点整，黑胶唱机被拨到第一轨，G大调弦乐小夜曲缓缓流淌，像一条透明的河，把客厅分割成两岸。
北岸是亲友，南岸是仪式区。
舞台中央只铺一块米色地毯，摆两把靠背椅，和一张原木小茶几，茶几上放两封信、一只时间盒、两枚素圈戒指。
岑礼换上婚纱，极简的冷白色缎面，裙摆没有拖尾，像一截被月光裁断的瀑布，露出她脚上闪着碎光的高跟鞋。
她没戴头纱，只用檀砚书早前送的珍珠发夹，把一侧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锁骨上檀砚书外婆点名留给外孙媳妇的珍珠项链。入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托付"，也没有先关闭灯光再点亮的冗长前奏，岑礼推着小葡萄的婴儿车，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低低的吱呀，像老洋房在替她数着节拍。
爷爷奶奶先起身，拐杖落地，发出清脆的“笃"声，像给孙女助威打的拍子。接着是父母，岑肃山与徐悦并肩而立，目光柔软，已然是两棵被岁月磨去棱角的老树。
檀砚书站在地毯尽头，深色西装笔挺，领口别一枚珍珠领针，是岑礼和林双语一起逛街挑婚纱意外相中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岑礼推着小葡萄的手用力了些，加快最后两步，把手放进他掌心里。温度交叠，十指相扣，像两片终于对齐的拼图，严丝合缝。牧师是江阳客串，流程极简，没有"yes，Ido”，只有“请对视三分钟，批想说的话用眼睛说完"。
音乐暂停，客厅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和窗外梧桐叶落地的"擦擦″声。
岑礼望着檀砚书，望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一那被彩绘玻璃切割成彩色碎片的影子，此刻重新拼合，完整得发亮。她想起产房里那个深夜，疼痛像潮水一次次漫过头顶，她哭喊、挣扎，却从没有一刻后悔过留下这个孩子。而在她被推出产房的第一时间，檀砚书伸手给她戴上的那枚钻戒，比什么都要珍贵。
当时那只带着消毒水味的手，让岑礼觉得整条命都被他妥善接住。此刻，她轻轻踢了踢裙摆，像踢走那些记忆里的痛，用眼神告诉他：Yes,Ido.
三分钟结束，檀砚书低头，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低得只剩气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女儿，也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岑礼笑，眼角弯成月牙，却有一颗泪顺着脸颊滚落，落在小葡萄手背。孩子被凉得咧嘴，却不出声破坏这仪式的氛围，只把手指塞进嘴里，像替妈妈咽下那声哽咽。
交换戒指后，是“切蛋糕″环节。
蛋糕只有两层，林双语把两人订婚当天不熟的照片插在奶油里，和最上层两人后面拍的婚纱照作鲜明对比。中间是岑礼的孕妇照，和生产当天在产床上的“胜利手势"，最下层是试婚纱那天小葡萄穿迷你礼服裙打哈欠的抓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徐远忱递上银质刀叉给想尝蛋糕的宾客，他没喝酒，只望着窗外阳光，很浅很浅地陪了许久的笑脸。
仪式结束，晚宴分中西两个厅，新人敬完酒后宾客陆续散去。老洋房突然安静下来，壁炉只剩暗红色余烬，像被时间压扁的晚霞，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被吹散了。
岑礼踢掉高跟鞋，把裙摆铺成一朵巨大的白花，盘腿坐在地板上。小葡萄在她怀里睡着，嘴角沾一点奶油，呼吸均匀、绵软。檀砚书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低低的：“补办婚礼，算不算补考？″
岑礼侧身，吻落在他下巴上，声音轻却笃定：“不重要，考过了就行！檀教授今天的表现简直满分！”
窗外，一阵风掠过外滩，江面有船鸣笛，像替他们补放一场盛世烟火。那声音传进来，再被黑夜揉碎，最终只剩下温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