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胤兰没有看她,端起茶盏,眼眉半垂着轻轻撇去浮沫。
眼睛上所蒙黑布被解开,沈朝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以缓解突如其来光线进入时的刺痛。睁眼之时酸涩感令她不自觉渗出泪来,目之所及仍是雾蒙蒙的一片。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与她相对而坐的,仅有一案之隔的男子。陈胤兰却已经起身,步伐并不快,但转眼间走出好远。死里逃生之后的茫然令沈朝坐在原地,罕见地不知所措,目光微怔地追随在那道远去的背影。
陈胤兰脚步蓦然停顿,向她的方向微侧头,却在还未触及她视线的瞬间眉目平压,他开口时如北风所过万丈冰崖,陡峭酷寒,“很抱歉,我并不是守诺之人。无论这场赌局如何,我都从未打算给你任何机会。”
“既然你别无所求,就请立即离去。”陈胤兰顿了顿,“趁我反悔之前。”
屋内众人皆未言语,先是被陈胤兰输了赌局一惊,又被陈胤兰破天荒放了人走一惊。今日这番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荒诞离奇,但众人转念细想,此事、此话、此举落在陈胤兰身上倒是也算合理。
同情又庆幸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集中在沈朝那里,好歹还捡了一条命不是?谁知却见沈朝踉跄着起身,竟疾行去追陈胤兰,在只差半步之远处停下。
“陈先生且慢——”沈朝语气急促。
陈胤兰的衣角被微小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力道轻轻拉扯着,沈朝望着他的后背,手下却攥得越紧,直将他平整的衣角捏起出道道褶皱。
她深深呼吸,是不解,是困惑:“死刑犯上断头台前尚且可知缘由,为何我却不知?”
陈胤兰周身的沉寂令屋内鸦雀无声,谁会想去和陈胤兰去理论世俗道德?在他那里,所有的规则都要跟着他来,哪里还存在什么伦理纲常?
“世间万般,皆需缘由?”陈胤兰笑了,他直截了当,“我行事,全凭随心所欲,仅此而已。”
沈朝紧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渐渐松开。
听得屋内一声轻嗤,“你能捡得一条命就偷着乐罢,陈胤兰如此无情无义、刻薄心狠之小人,造下罪孽不知凡几,手下冤魂万千,便是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
沈朝回头去看,断其衣着应当为军士,官衔应当不大,只是不知是哪位将军帐下的人,方才射箭时他是为数不多押沈朝胜的人,也是如今这么多人中,唯一执言之人。
狂风席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冲进来,殿门重重撞在壁上作出“咣当”巨响。浓集的乌云已将天色遮掩得不见分毫光亮,殿内的烛火飘摇着被风熄灭。
长剑上一闪而过的光亮反射入沈朝的双目,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余光中,雪亮刀锋在冰冷的石砖上划过,刺耳的声响尖锐地穿透双耳,几乎使大脑嗡鸣。
下一刻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满目的红色,黏腻的,腥臭的,溅射在她的眼睑、脖颈、衣衫,她来不及闭眼。
沈朝僵硬地缓缓侧头去看,方才还在说话的人脖子上开了一道大口子,汨汨地淌出大片的鲜红。
如刚死的鱼一样呆滞地瞪大双眼,他嘴巴微张着似要说些什么,他的手指甚至还在血泊中轻微地抽动。鲜血从剑身缓缓而下,一滴一滴落在石砖之上,逐渐渗透晕开。
沈朝抬眼,视线一点点上移,定格在那张清隽的面容,几点暗红沾染在他的眼尾,将久病的倦容衬得容色绝艳,黯沉的光影在他的容颜上扭曲集结成诡谲的形,是厉鬼般可怖。一众窄袖长袍中,唯他宽袖博带,脚踩木屐。云青的袍子上血迹斑斑,还有长袖之下的手背道道血痕。
雪白的帕子擦过双手,最后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在血泊之中,他收剑入鞘。
陈胤兰就这样缓缓半蹲下,在她的面前,用那只刚握剑的手摸上她的脖颈,缓慢地,自下而上擦过她的脸侧。
灼热,且刺痛。
他开口,漫不经心的,“我反悔了。”
沈朝双手轻颤着,她的唇也是,眼前沾染的血色还未褪去,她看不大清眼前的人。他的轮廓模糊,她只能辨认出他是在笑的,血色朦胧中他的双眸分辨不清。
下意识地,她双手撑在身侧,向后挪移。粗粝的石板将掌面磨得褪掉一层皮,丝丝鲜血渗出来。
陈胤兰望着她半晌,起身转而向殿外而去。
沈朝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再消失不见,唯有他的话语回荡在耳畔,将心口震得发疼,一字一句清晰。
他说:“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
头脑如同被千万根针扎过,阵阵地跳痛,风雪如刀割,寒冷麻痹痛意。沈朝望着燕王府飞横的屋檐,重重的高墙,恍如隔世的陌生又熟悉。
双膝酸软,眼前仿若天旋地转,沈朝浑身不自主颤栗着。推开熟悉房门的瞬间,她再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沉重得再抬不起来。
她蜷缩起身体,上下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