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发冷而不断碰撞,昏昏沉沉晕过去的前一刻,沈朝想这场风寒真是来得不合时宜。
她陷入一场极深的梦境,几乎再也醒不过来的梦境。
梦里是个好天气,微风携着花香从半开的窗棂沁入,日光在微黄的茶汤上轻移。窗外就是一株海棠树,起风时片片花瓣就随之而入,散落在窗缝、案几、榻上,还有摊开的半卷经书。
他就半卧在榻上,抬起的衣袖遮挡他微阖的双眼,洁白的衣袖上落满海棠花瓣。他经常这样睡到午后,她下值回来之时。
那时他也很清瘦,只是却不多病,身子尚算康健。
他宽袖长袍,趿拉着木屐,步伐缓慢而均匀,吱呀吱呀似有韵律。沈朝一开始不习惯,可听多了,听不见反而不习惯了。
沈朝曾问他,你一个道士,成天不待在道观,赖在她这里作甚。
他将手里的半卷道经一扔,笑得仰倒在榻上,说他是个假道士,道观是个清净地方,容不得他这样污糟的人。
沈朝又气又笑,她这里难不成就容得下他了?
“我们是一样的人。”他回。
茶水将他雪白的袍子浸出深深浅浅的黄,他兜着满袖的海棠花香落下一子又一子,直到夜深篱落一灯明。
他曾是她为数不多的挚友,可后来失踪之后便再杳无音讯。沈朝以为他或许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照他放荡不羁的脾性。可她没想过,会在燕王府与他重逢,陌生得完全不似故人。
海棠树下执书回望的白袍道士,面容渐渐模糊,手提长剑鲜血淋漓的青衣幕僚,轮廓却渐渐清晰。
他是陈胤兰,不是与她对花酬酒的相玄道长。
殿堂之高,她望不见穹顶,殿角的金铃在风雪中轻撞,木屐在青砖上吱呀地走近,她闻到海棠花香,洁白道袍随步伐而轻轻摇晃。他提着一壶酒来,半蹲在她面前笑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沈朝眼里竟酸涩得涌出泪来,喉间哽咽,“酒尚温否?”
道袍上斑斑血迹,烛火在急风中轻闪熄灭,唯剩她身后一盏琉璃灯,将他的影子映在高远的殿壁上,庞大而阴诡地扭曲着不成人形。
他手里提着的哪里是酒,分明是死不瞑目的整颗人头!
陈胤兰骤然伸手掐住她的喉咙,疼痛令她整个痉挛起来。
“为何……为何……”
她不明白。
窒息从头脑开始蔓延,她竭力挣扎着双手双脚。像溺水的人找不到任何支点,水的波涛只会反作用在她的身上,越翻腾沉得越深。她无力摆脱,呛下一口又一口咸涩的水,直到口鼻都被淹没,她拼命地仰头睁著双眼定定地凝视,将他眼尾耳垂喉间的每一点血迹都铭记刻印在脑海。
“醒醒,醒醒——”
沈朝起身猛烈地咳嗽起来,久久不能平歇。喉间的痉挛似还在,仍隐隐抽搐,她摸着脖颈,有些怔怔地放下手。
一杯温水递到她的手里,沈朝接过来,温热的水使她缓过神来些许。她阖上双眼,重重从胸中呼出一口气,真的是,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你好些了吗?”谢少游提着茶壶走过来,“幸好我还来看了你一眼,你不知道,我发现你的时候,门还大敞着,你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给我吓坏了……”
沈朝同谢少游道了谢,又送他离开。
夜半时,风将木窗撞得呜咽作响,沈朝睡不着,却又极困倦,意识在朦胧中清醒,她的身重得动弹不得,头脑却走马观花般地闪过许多片段。
敲门声笃笃地响着,她却起不来身,那声响反复回荡之中,她终于似游魂般的,走至门边打开。
那人夹涌着风雪而入。
门被重重地阖上,那人紧紧地拥住她,几乎将她揉进身体里。
浑身的血液回暖,失力的躯体在逐渐回升气力,他的吻有些仓促地落在她的额头,温暖得令她眼眶泛红。
她抬眼时,见万千风雪在他眉眼间化开。
“怎么才放你在这里几天,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