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氏声名赫赫,当今天子尚且多给几分颜色,易岳当着王家外孙的面就敢口出浑言,简直不亚于把脑袋别在腰间玩弄。
易巍脸色铁青,一时竟恨不得一脚踢昏这口无遮拦的东西。
“不必理会,你四叔这是服了掺假的散,得了失心疯了!”
他抬脚狠狠踹了易岳一记,示意他噤声。易岳却是趁着神思飘飘的余劲,愈发妄言起来。
“阿兄何故踢我?我难道哪一句说错了么?她王六娘不守妇节,撇下待哺稚儿,自顾别抱琵琶去了。我阿兄为将她这病歪歪的弃子养大成人,不知废了多少财帛,乌鸟私情,何以报得。如今王家倒有脸认起亲来了!这是当我们易家人都死了不成?”
“易苟儿!”
易巍见易岳肆言无忌,急得连他那不甚入耳的粗野小名都唤了出来。忙给易家仆从使眼色,把人架出去,“琅琊王氏百世流芳,品性高洁,人皆瞻仰,岂容你这般信口抹黑!”
又对易观澜服软道,“这浑小子吃错了药,还望侄儿念他到底是你亲阿叔,不要将他这等没耳听的胡话说与你外家,不然闹开来,于你面上也不好看。”
言罢,颇为恋恋不舍地环顾了下这偌大的易府,豪宅虽好,非我所有。若平白舍下这块将到嘴的肥肉,实在可惜。倒不如稍作按耐,看那王家有何动,倘或这宅子还落在易观澜手里,那便再作打算。
再者易大伯在朝多年,先前一直干着不咸不淡的差事,听说此回颇得新帝青眼,隐隐有起复之势。待那时,他兄弟三人同气连枝,互为臂膀,琅琊王氏又有何惧焉?讨回自家的宅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易巍这厢千般盘算打定,面色稍显从容,做出宽慈伯父的样子来。
易观澜呢,自然敛衽称是。
易巍刚待松口气,却见侄儿像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那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侄儿有一惑,还望伯父解。”
“何惑?”
“我曾听家父叱骂,言祖父当年病笃将逝,均分家财,却无他的一份,道是‘三子虽小,后自能得‘。其余兄弟只管闷头不语,也无一人替他争辩,如今看他阔了,倒让他念家中的好,帮扶兄弟了。敢问叔伯,此言当真?”
易巍愕然,饶是再涎脸皮厚,也险些挂不住。易观澜不过一黄口孺子,料想编不出这般剐筋刮骨的话,定是他那命短的弟弟仗着手握巨财,目中无人,当着后辈也敢公然揭家人的短。
遂干巴巴笑道:“父母之心也是肉长的,兄弟多了难免有所偏颇,虽你父当年未分得家财,愤然离家,自立门户。但易家不也好衣好食将他养大么?再者他能有今日的产业,也少不了家中的扶持,如今发达了,帮扶不如他的兄弟也是应当的。想来他有此怨言,定是不知听了哪个狐媚子的调唆。伯父说句公道话,你父实在是个贪色的,不然最后何至于为了个贱妾,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言之凿凿说完这番话,他自觉相当快意——
那贱妾艳色冠世,就连他也动过心思,曾向易崇讨要,不料却被冷言顶撞了一番,好生没脸。后闻易崇因护她不住,焚楼自绝,倒让他着实出了口恶气,直喊报应不爽。
易观澜忽感作呕,原来易崇的椎心泣血之言,尚且不能撼醒这些闭目塞听之人。在他们眼里,荒年女人可作食,乱世美人可轻辱。男儿身死,依然是女人惹来的灾祸。
她的呕血之症,药石难医,终身难愈。所以想要活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寡情薄意,让情绪无法左右心绪,自然牵动不了心肺,再呕不出血来。
易观澜贪生怕死,本以为即使面对再丑恶的嘴脸,也依然能够平心静气。但当听见易巍用一种猥獕、傲慢的口吻,肆意轻侮亡者时,胸次中忽然腾涌起无限胀涩,狠狠击碎了她的故作平静。
如果手边有一柄剑,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捅进易巍的胸膛。
就应该让最艳丽洁纯的血,堵住这张聒噪不休的嘴。
她依旧伪饰、温润的笑,眸光却冷然内敛,凝冻如霜。
“二伯既言家君亡于玉娥儿,倒像极知晓内情的模样,敢问二伯,家君丧命之日,到底是何情形?”
易巍哪里说得出,他当日听闻晁高率人围了易府,生怕牵连己身,连夜和兄弟一道避到建邺城郊外的庄子里去了,直做了好多日的缩头乌龟,就连易崇出殡下葬之日都未曾送他一程。
“二伯既不知,便由我来告诉您。”
易观澜的喉腔渐次升起腥甜之气,“当日玉娥儿不忍家君受辱,却也不愿委身于仇雠,宁以死报他知遇之恩,索性坠楼自戕。我亲眼见她四分五裂,破碎支离,那时方知,原来妍皮之下,裹得也是红肉白骨。”
易巍起初本不以为然,谁知越听越惊骇,加之易观澜语调阴凄,简直像是中了巫蛊般邪行煞相。当即又惊又惧,恶向胆边生,猝然伸手抽了她一记耳光。
他低头望着因作痛而微微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