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杀美劝酒,却是据传易崇喜设盛宴,常令美人行酒助兴,若有要客宴集,则客饮酒不尽,便使黄门交斩美人。骄奢酷虐若斯,令闻者戟指。
其余二人俱不期引来她这一番话,再细想,倒果真如此。她们为奴为婢的,伺候主人何尝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慎惹得主人不快,生受皮肉之苦倒还罢了,就怕连这条贱命都保不住。
朝不保夕之徒,岂效那贱者中少之又少的翘楚?
怀桃像是被人直面打了一掌,面皮泛出火辣辣的烫来,讪讪道:“我八岁就被耶娘卖进了宫,虽知道外头世道不太平,也未曾亲见。”
又觉尴尬,忙转移话题,“先前听人说起,你不是建邺人士?”
萱草却避而不谈,只含糊说:“是,我家中人都死绝了,家那里又是兵荒马乱的,没一天安生日子可过活。缺衣少食再寻常不过,就连麦饭的市价也可堪黄金。实在活不下去,才跟着流民千里迢迢来了建邺。”
车夫闻言,似是来了精神,眯眼望着她:“若我没猜错,小娘子应当是北边来的吧?听说那里不太平的很,戎竖常年犯境,专抢掠妇孺平民。偏又生得高壮,最是凶猛好战,杀红了眼,连人肉都能生啖。”
怀桃听得惊呼一声,捂嘴道:“既如此,岂不是同野人无异了。”
萱草抿了抿唇,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眸里冰雪隐隐,“不止北人吃人,荒年里南人也吃人。树皮草根虽涩嘴难咽,到底是能吃得下肚的。最怕有人饿昏了头,亲生的儿女都能做果腹的口粮。”
怀桃也是个感性的,听得她这寥寥几句,竟落下几滴泪来。
“朝廷难道不管吗?”
“朝廷?”萱草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刺史、太守皆是高门子弟,早在爆发民乱的时候带着部曲逃了,自去过醉生梦死的日子。人命在这些士族眼里,只怕还没有鹅毛重。便是朝廷有兵马,也是忙着去讨伐诸侯。北境倒是年年打仗,派出的兵却一去不返,只见大野荒骨累累,足有百尺之高。那些士卒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难道还指望他们来保卫百姓吗?
车夫咂嘴感慨道:“如今的局势,我倒是略知一二的。早年朝廷放任北地不管,疲于内乱,由得北狄日渐坐大,到如今隐隐已有平分天下之势。如今倒是再想去管,只怕力有未逮。”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打南边来了两辆黄牛拉的辎车,不紧不慢停在了他们车前。
“这倒怪了,”车夫奇道,“如今建邺城里人人提起易家都如见了瘟神,今日难不成是有吉星下凡,才让人敢来拜访?”
怀桃这才噗嗤一声笑,说:“哪里来的吉星?若说仙人下凡倒真有一个,易郎君呀!”
再看那两辆辎车后头,竟然跟着两列人,皆作奴婢、武卒打扮,秩序井然,进退有度。
车刚停稳,便有人忙不迭地搬弄车凳、铺摊软垫。又有美婢手执金博山炉,各立左右,香泽弥漫,桂兰芬芳,就连离得不远不近的三人都可嗅见。
另见三两粗仆抬了大桶清水,泼洒于地,拿着柳枝做就的苕帚四下扑扫。直待湿气蒸发尽了,才有一青壮苍头大声唱道:“尘滓已清,邪晦避让,请主君下车!”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大的排场。
三人心知此等阵仗,车中坐着的便不是高门贵姓,也是四方豪强,还是不要冲撞了为妙。
于是皆交手垂目,不敢乱看。大约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得一阵环佩叮铛,应是那主君下了车舆。再辩其方向,果真是造访易家来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三人才敢抬头,便望见有两个宽袍大袖、衣袂飘飘的背影,正被前后簇拥着踏进了易家。
而身处府内的易观澜闻得门房来报,只觉今日当真走背字。
原来这客不是旁人,竟是易崇的手足兄弟,易巍和易岳。
她这二位叔伯,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易府占地极广,从正门走到待客的厅堂,若不坐抬辇,光凭两脚,足足要走上两刻多钟。待易家叔伯被迎进中堂,早已不是先前那般仙气飘飘的模样,而是气喘汗流、面色惨白,只恨不得当即瘫倒于地,再好生牛饮一大盏酒解解疲。
易观澜闲适坐在椅中,见二伯和四叔面有菜色,如同晒蔫了的胡瓜一般蔫答答。心中暗笑,面上却诚惶诚恐,忙作揖行礼道:“二伯、四叔总算来了!小子方才等待多时也不见您二位,还疑心是门奴白日见了鬼,胡乱瞎说,正要给他们上家法呢!”
二伯易巍气喘如破败的风箱,脸上汗流如豆,再不见往日儒雅。闻言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易观澜,却是抖嗦得如同害了痢疾。
原来他二人拿捏长辈身份,刚踏进门便呼奴引婢,要人抬他们进府。易观澜稳坐堂中,差人笑脸迎之,却使了个软钉子——家中颓败,仆皆老弱,不说无人抬得动,更是连富贵人家寻常的抬辇都拿不出了。
易家叔伯一听傻了眼,他们出门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