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不是雪夜高楼之上,那个万念俱灰的小丫头了。
陆淮岳也笑了,他让手下前去尚书府给沈鸿传信,随后吩咐道:“去临屏县云蔚村。”
临屏县位于京郊北界,与兴州府毗邻,此地位置偏远,地广人稀。临屏县北部的云蔚村更是交通闭塞,村里不过百十余人,一队人马在荒郊野岭走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时分才进了云蔚村,正赶上地里劳作的村民们扛着锄头归家。
见村口有马车驶来,他们三五成群地蹲在路边,村里已经很久没来过外人了,众人都以为车里的人会停车问路,没想到马车径直在主路上驶过,往村尾的李二河家驶去,车后一队铁骑飒踏而过,马蹄激起的扬尘如烟如云。
“是官兵,官兵来抓李二河了!”
人群中,一个半大小子怪叫一声,正处于变声期的嗓音粗哑而滑稽。
“妈拉巴子,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李叔可是出了名的老实疙瘩,你满村里去问问,哪个不夸他憨实厚道的!”
“就是,咱们村里的房子一大半都是他盖的,你个屁娃子说话好没良心!”
那半大小子不服气地反驳道:“那官兵找李二河干什么,总不见得也找他盖房子吧!”
李二河正在院里挥斧劈柴,他媳妇儿苗氏在灶屋里烧饭,一不小心就被灶膛里的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李二河听到动静,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看过去,两人对视一眼,苗氏边咳边笑,眼角笑出了泪花。
正笑着,院外突然响起车马嘈杂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外面看去,李二河握着斧子的手心瞬间濡湿,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车马的声音了。门外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高大男子淡声道:“你就是李二河吧。”
李二河脸色煞白,手里的斧子也砸在地上,砸得脚边黄泥四贱。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李二河循声望去,苗氏正扶着门框惊惶失措地看着他。
当晚,李二河交代了所有罪行。
十年前,章文帝为求仙问道,大兴土木,他听道子说“三生万物”,于是下令三百三十三名技艺精湛的工匠重修帝京城墙,李二河就是其中一位。
大乾房屋租赁之风盛行,各州府城邑均设有店宅务,掌管公家房产,实行低价出租,类似现代的廉租房。当时帝京城分别设立东、西厢店宅务,这些工匠们进城后就被店宅务分配到各个民房居住,两人合住一间,每间房子的月租是一百八十文,这些工匠们修筑城墙一天的工钱是三十文,付个房租对于他们来说是绰绰有余。
同一座宅院的空房间很快就被分完了,李二河和他弟弟李小河只好去邻墙的院子住下,这边的住宿条件虽然不好,但只有兄弟两人,胜在清静。
修筑城墙是个大活儿,工匠们没日没夜地两班倒,转眼就在帝京城干了四个多月。李二河还盘算着完工后跟小河买些什么东西回家贴补老爷子,不料小河被人哄进了黑赌坊,将赚来的钱输了个精光,然后他又偷了李二河的钱想去翻盘,自然还是血本无归!
输光了钱的李小河急红了眼,这天他干活时正赶上京郊的斋醮科仪开场,无数达官贵人身着蜀锦吴绫,乘坐宝马香车出城前去观看。
李小河挽着裤腿,手里拿着泥抹子望向人群出神,一旁的王工匠笑道:“小河,你瞅啥呢!”
“王哥,你说咱们得抹多少块砖头才能穿上那样的衣裳?”
“傻小子,你就是抹上十万块砖头子也穿不上!”王工匠笑着摇头,他冲一辆挂着辰砂红幔子的马车努努嘴,“瞧见了吗,那辆车是赵氏布庄的,这些贵人的衣裳大都是从那儿买的,一匹布就价值千金!”
李小河怔怔地望着,那辰砂红幔子忽地被风扬起,里面的侧影一闪而过,是个女子。
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顿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越想越激动,仿佛金山银山正朝他招手,浑身的肌肉都在紧张地抽搐。李小河一下午都心不在焉地砌着砖墙,眼睛却紧盯着城门口,直到那抹辰砂红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立即起身朝马车走去。
王工匠一头雾水,在他身后喊道:“小河,你干啥去?”
“王哥,我肚子疼,今天的工钱你先帮我领着!”
李二河当天上的是夜班,他晌午喝了顿小酒,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地看到他弟弟正抱头坐在对面的床边,屋里很黑,没点灯。他嘴里嘟囔着,摸黑去掌上了灯,中途还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烛光照亮了屋子,把李二河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