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河开雁来,青润万物,于沉寂中蛰伏了一整个冬天,随着初春的第一道闷雷乍响,千里河山解了冻,万顷漪澜化了冰。
惊蛰已过,京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水云阁新来了位纭娘,与之前失踪的芸娘不同,这位纭娘不善言辞,其貌不扬,起初在一众风月佳人中并不惹眼。
大乾尚酒,帝京城内各大正店几乎都有自己的拿手好酒,例如云中鲤的凤鸣酒、望山楼的十洲春等等。水云阁隶属户部,自然也以卖酒为主,可它并非正店,也不具备酿酒资格,只能从正店低价购入,再以高价分销出去,官妓们整日在此处朝歌暮弦,翩跹曼舞,吸引着来往的酒客进店消费。
水云阁的掌事人称刘妈妈,性子泼悍,唯利是图,时常抓着那些业务不精的姑娘们破口大骂,她才不管你沦落教坊司以前是何等尊贵,她只在乎你现今能卖出去多少酒水。纭娘来到水云阁半月有余仍未开张,却从未被刘妈妈发作过,官妓们私下里风传,纭娘是刘妈妈与旧情人的私生女。
不料,没过几日,水云阁就推出了流云醉,制酒之人正是纭娘,众人这才得知她竟制得一手好酒。凡是喝过流云醉的酒客,无不魂牵梦萦,一饮难忘,全都成了水云阁的常客。
这流云醉奇就奇在它是由水云阁统一采购得来的酒制成,无论价位高低,辛辣也好,绵柔也罢,市面上哪怕品质再差的酒到了纭娘手里都能起死回生。流云醉喝的不是口感,而是一种醉后飘飘欲仙的感觉,真是酒如其名,饮之风流博浪,如登云端。
曾有人出价百金请纭娘制酒,送来的却是市井间最低劣的茅柴酒,酒味淡酸味浓,入喉苦硬有如柴烧,此酒太过单薄,常人喝上几大坛子都不一定会醉,纭娘仅用了一夜,就将它改制成了流云醉,送酒之人只喝了小半坛,便乱哭乱笑,一副疯癫之态。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在水云阁门前排起长队,只为尝一口风流云飞,纭娘被他们誉为“点酒娘子”,成了水云阁的活招牌。流云醉一炮而红,隐隐有了赶超凤鸣酒和十洲春的架势,刘妈妈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
第二件大事是王家文馆的少东家死了。
事发那日宋清和刚好前去探望阿乌,陆淮岳和纪峥正送她回府,途中偶遇街上百姓闹哄哄地往城南涌去,他们截住一位大娘询问发生了何事,大娘火急火燎地说城墙让人撞塌了!
宋清和与陆淮岳对视一眼,三人追随着人流一同赶往城南,只见城墙西南角被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地上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砾石沾了污血,滚落满地,风一吹,扬尘迷人眼,天幕都被染得暗红。远空上阴云密布,映得天地俱暗,云后闷雷阵阵,听着并不痛快,让围观百姓的心似乎也被沉甸甸的碎石填满。
那大娘也来了,站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她三番五次想挤入人群,却都以失败告终,只好在外圈翘首徘徊,拳头不住地捶打着掌心,宋清和看见她急出了汗,都顾不上擦一下,汗珠从颈后滚入衣领不见了。
有个店小二打扮的男子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被大娘一把抓住。
“小哥,你看清了吗,是谁家的马车?”
那男子不耐烦地甩开她,像是在挥一只苍蝇:“去去去,哪儿来婆子,老子正烦着呢!”
“小哥,小哥……”大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仰面摔下去,却被人从身后托住了。
宋清和扶着那大娘,目光冷凝道:“问你话呢,看没看见,是谁家的马车?”
“看见了看见了,是王家的马车!”店小二见这人身手利落,身旁的男人也器宇不凡,一看就不好招惹,他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赔笑道,“几位公子莫怪,王公子在我们赌坊赊了大半年的账,眼看就要到期收账,没想到今日连人带马撞死了,您说晦不晦气!人死账消,小的实在气不过,这才骂了几句。”
话音未落,那大娘又颤颤巍巍地扑了上来:“是哪个王家!”
店小二被她抓得心中窝火,却又碍于那三位还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咬牙笑道:“还有哪个王家,当然是州桥码头东边开文馆的王家!”
那大娘乍闻噩耗,颓然松手,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失了魂似的晕倒在地。宋清和见她面色苍白,汗流浃背,回想起师父所说的晕厥之症应斜刺水沟穴,便伸手掐住了她的人中。店小二吓了一跳,生怕被他们讹上,见左右没人管他,钻出人群溜走了。
大娘悠悠转醒,看到面前的俊秀公子,岁数跟她儿子一般大,不由得悲从心起,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大娘,您跟王家是什么关系?”
“我儿子在王家当马夫,这几日王公子出门都是他跟着,”大娘哽咽着开口,“我那可怜的儿啊……”
陆淮岳低声对纪峥道:“你去看看。”
“是!”纪峥抱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