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扫昨日沉闷压抑的气氛,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堂中央的紫檀浮雕五瑞长方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林林总总的菜式如流水般端了上来。带骨鲍螺、八糙鹌子、白炸鸡、拨霞供、莼菜笋、薤花茄儿,还有包了粉蒸狮子头的独馅儿馒头等等,可谓是八方风物,四时荟萃,五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宋老夫人为庆祝家中喜事特意换了新衣,一袭缕金祥云暗纹绛紫袄裙,在烛火照映下浮光流动,显得贵气逼人。
“在肃州府看见潜姐儿腿脚上裹了白泥,还当是什么偏方,后来听说是和儿想出来的法子,可把檀竹吓得不轻!都当是孩子家的小把戏,生怕耽搁了潜姐儿的病症,没承想还真叫这憨大胆的丫头给蒙对了!”
“谁知道白泥也能治伤病呢!”刘妈妈端着一壶荔枝酒,为在座的众人斟酒,“原先总听旁人说,行大事者必‘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奴婢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日才算是懂了。”
宋怀玉笑着招呼道:“张大夫多吃些,厨房备得匆忙,不知这菜色合不合您的口味,招待不周还请您多担待,赶明儿再寻个良辰吉时让和丫头给您行拜师礼!”
张大夫心花怒放,看自家小徒弟是越看越满意,嘴巴厉害不要紧,女孩子家厉害点好!
用一袋糖换了这一桌子好菜,值了!
宋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两个姑娘,转头对宋清和道:“也就潜姐儿敢信你,你别看她不声不响的,胆子也大得很!”
众人有说有笑,沈鸿定定地看着他的独女,耳边回响起老院判语重心长的劝告。
“沈大人,实不相瞒,令嫒这一手接筋绝技,天底下乃是独一份!这样的人才百年难遇啊,将来的成就未必会在你我之下,倘若只是草草投师于市井医馆,如此好的天赋可就白白浪费了呀!”
接筋绝技?
沈鸿看向宋清和的目光里带了浓浓的审视。
笙歌寂,欢宴尽,酒阑人散,各自归去,宋清和带着遂心一前一后地在园中漫步。
今夜无风,池边花树沉凝,枝上腊梅点点,开得如火如荼,冷香袭人。水面映着满天皓月,圆满透亮,池中的流觞亭亮着光,有一人在亭中临池而坐,自斟自酌。
沈鸿遥遥地瞧见她,招呼她上前,向弋和遂心候在亭外。
石桌上摆着花生米和炸物,已经冷掉了。宋清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爹的脸,宴席上他连饮数杯都不见醉色,现在反而带了醉态。
“爹。”
“坐。”沈鸿从食盒上层拿出一只白玉琉璃碗,放在宋清和面前,“陪为父喝几杯。”
宋清和垂眸道:“用这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鸿微醺的双眸骤然锐利。
“这碗怎么了?”
“女儿只是觉得,爹用小盏,我却用大碗,这样既不合规矩,也不太公平。”
“无事,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沈鸿摆手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叫人把另一只取来就是。”
“爹在说醉话呢,另一只不是早就碎了么?”
沈鸿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松了些,双手搭在腿上拍了拍,摇头笑道:“看来真是醉了。”
宋清和也展颜一笑,仿佛没注意到他神情间的变化。
她扭头看向池塘,临近水榭的池面上结了一层薄冰,似凝非凝,冰水混杂。有鱼在水下不停试探,单薄的冰面没有规律地忽闪着,映得冰上的月光愈发扑朔迷离。
大乾朝的白酒度数不高,醇而不辛,入口绵柔,且有回甘。父女二人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他好像真的很高兴,喝了一杯又一杯,桌上吃食没怎么少,一大坛酒就快要见底了。
“我这个爹当得不好啊!”
沈鸿脸色酡红,酒意正浓:“听说你们在肃州遭了山匪,还伤了陈家丫头的腿,爹心里真是后怕啊,怕他们伤到的是你!”
宋清和欲言又止。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不确定沈鸿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但她的心里却着实感到酸涩和委屈,也许是她太渴望父母的爱了。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陆淮岳救了我们。”
“陆淮岳……”沈鸿眼神迷蒙,努力回忆着,“原来是陆世子,回头可得去定国公府好好谢谢人家。”
将坛中最后一盏酒饮尽,他呼出一口酒气,身子无规律地摇晃起来。
“好啊!会治病,不愧是我沈鸿的女儿,爹最看重的就是你!”
“可是,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医术,为父怎么不知道?”
平静的冰面下暗流涌动,那鱼最终还是撞破了冰层,碎冰乍破,发出细微的塌陷声,声音极小,被池边蝈蝈的絮语掩盖过去,只有宋清和听到了。
她握着那只白玉琉璃碗,一动不动地坐在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鸿像是困极了,一头扎在桌子上昏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