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涌,一轮银白的上弦月高悬天幕,整个长安城披着月光,好似落了一层霜。
月光下,一位白衣女侍正默默抚琴,谈的不知是什么曲子,琴声袅袅,时而轻灵如风,时而柔情似水;如此琴技,怕是连宫廷乐师都要自愧不如。月色正怡,涞阳王府的庭院中树影婆娑,几片云彩飘来,将弯弯月牙隐翳其后。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入了这场演奏——
“殿下,刑部尚书范宏文范大人前来拜访,可要面见?”
遮月之云徐徐散去,月光斜澈而下,照亮了庭前人年轻却冷峻的脸。
“见。”
银灰衣裙的女侍挑着灯笼将范宏文引入室内,涞阳王李徵独坐茶案旁,业已恭候多时。
“拜见殿下。”范宏文作过揖,与李徴相对而坐。
那位年轻的皇子笑得文质彬彬,案上烛火摇曳,为他的神情镀上了一层暖意:“时值宵禁,您竟有兴致来小王府上,那便休怪本王招待不周了。幻雾,给范尚书备茶。”
被唤作幻雾的女侍给风炉填上上等的瑞炭,又趁着点火的功夫从楠木柜中取出诸所用物,一双纤秀的手握住竹夹,将一块翠琵琶茶饼悬在风炉上炙烤,淡淡的茶香顷刻便弥散开来。
“是翠琵琶啊……”范宏文赞许地点了点头,“好茶。敢问殿下,此乃春茶否?”
李徴微笑:“本王岂能以隔年旧物招待范尚书。”
如果不是陈茶,那便只能是前些日子刚从云州琵琶岭运过来的。幻雾轻轻翻转茶饼,一片片青褐色的茶叶被炉火煨得舒展开来。
“…前日朝堂上闹出的假飞香索案,不知殿下可有听闻。”
“略有耳闻,”李徴抛出了一个含糊的肯定,“此事听着确有些复杂,范尚书有何见解?”
范宏文顺势作忧虑状:“老夫以为,定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栽赃陷害。冯大人与我刑部共事已久,其人高风亮节,毋庸置疑。”
“定北侯的确是个冰清玉洁人物,可范尚书您也实在仗义,”李徴叹惋般摇了摇头,“本王听闻您在殿上替冯大人打抱不平,反被御史参了一本,您这又是何苦呢。”
幻雾烤好茶饼,用纸囊细细包裹住。炭火燃烧的轻微爆响与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重叠在一起。
“是啊,何苦呢。”范宏文笑得凄然,“老夫我如此赏识他,甘愿将息女许配给他,可他却、他却拂了我女儿的颜面!”
眼见对方且悲且愤,愈发激动,李徴叹了口气,顺着那人的意说起些软话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不过,范尚书也不必心焦,您那一双儿女皆是才貌双全,往后自当觅得良缘。”
不得不说,这老爷子抛砖引玉的本事还真不赖——年轻的涞阳王心下冷笑——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还未进入正题吗?
“多谢殿下宽慰,”范宏文平静下来,微笑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怕您笑话了:犬子不才,忝居永安知府。这永安府乃军事要港,距京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孩子又年轻,做父亲的自然还是愿意叫他在京任职,总好过书剑飘零,无从照拂——
“敢问殿下您,意下如何?”
终于说出来了啊。
“哎呀,本王竟不知范尚书消息这般灵通,”青年幽幽地挑起眉梢,“但您为官多年,应该明白,调任回京可绝非一桩易事。”
茶饼在春夜的微寒中渐渐冷却,幻雾拆开纸囊,将浓香尽锁的茶饼放入银碾中,一轮轮碾碎。深褐色茶末从罗筛的孔洞穿过,粗细均匀,大小精巧。
“本王知道令郎年少有为,年仅十六便连中三元,大魁天下。这偌大的京城,应是有他的立足之地,范尚书何必来问本王?”
范宏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殿下不妨先听老夫一言。我这犬子小有几分才能,心性骄纵,依老夫之意,不如就给他个从四品的官职,降的这一品,权当是杀杀他的锐气;再者,老夫既为一部之长,虽说理应避嫌,但若是能照拂些许,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也就是说,眼下京城与刑部有关的从四品空位么……
清冽的山泉水在鍑中微鸣,幻雾往水面上撒下一小勺晶白的盐——这是到了“一沸”。
李徴眉头深深压低,沉声道:“范尚书的意思是,大理少卿?”
说到大理寺,就又不得不提现任正卿冯允冰了。德才兼备,渊清玉絜,更是天子垂爱的宠臣,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有这样一位主儿在身边,说不想攀关系是假的,看来这位刑部尚书恰恰就怀有这般想法。难怪和他扯了半天假飞香索案,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林机跳槽以后,大理少卿成了炙手可热的肥差,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挤上这个位子,稍微一查便能摸出背后的靠山来,冯允冰被烦得不行,他宁可自己多受累、事事亲力亲为,也不想大理寺被塞进别有用心之人,于是来者一概以各种缘由惨遭罢免。少卿的职位就这样空缺了许久。
想来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