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还在跟他说:“记得多放些红糖,妈妈嘴里最近没什么味儿。”
怎么会回一趟家的时间,活生生的人就躺在病床上不动了呢?
而且这一天甚至还是元旦。
以前邻居们总说他记事早,懂事也早,说他这样的小孩儿长大之后会很聪明。但那只是别人这么觉得。
对于项琢这个当事人而言,记事早,意味着那些伤心、痛苦、茫然的记忆会终其一生都根深蒂固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而懂事早,则代表他早早就明白了生老病死是什么,也明白了这一声刺耳冰冷的机械音是在说明什么……以及自己将来需要面对什么。
五六岁的身躯站在病房门口,被进进出出的医务人员身影淹没,甚至没人有空在意这里还有个小孩子。
“家属呢,家属在吗跟我过来一下……”
“要联系殡仪馆吗?”
“记得把她的证件带上……”
……
这些嘈杂的声音像从光年外传到他的耳朵里,遥远又模糊。
没人看到他在医院楼梯间沉默地吃完了那三颗荷包蛋。
何棠以往煮的鸡蛋香而清甜,可他手里这份,不知道是红糖放得过多,还是保温盒的保温效果变差了,糖水卡在不烫不冷的温度,就像化成了常温的雪糕,甜腻得都发苦。
他好像根本就没学会怎么煮。
医院对于料理病人后事的流程很熟悉,有医护们的帮忙,让很多初次面对这类事情的家属不会太抓瞎。
何棠和项平厦双方父母都走得早,再加上项平厦马马虎虎的操办,以至于何棠整个后事过程其实称得上“清净”。
那也是项琢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悲伤到极致其实是流不出眼泪的。
自那之后,项平厦发酒疯的次数越来越多,工作上也开始屡屡受挫,回家却又经常看到项琢得到的各类奖状。
跌入泥潭时却看到他人步步登高,心中很容易产生恶念,哪怕是关系亲近的人。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项平厦亲生的。
起初几次,项平厦只是一个人生闷气,渐渐地,他开始言语带刺地打压项琢,开始说他这不行那不行,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直到后来的某个夜晚,他一身酒气回家,兀自坐在沙发上越想越气,一边记得何棠生前说的,要对项琢好一些,另一边又耿耿于怀项琢虽然聪明却不是他亲生的。
他脑中其实一直都盘亘着两个想法:“替别人养了儿子”,以及“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再加上喝了酒,如此种种,最终成为了项平厦所有情绪的爆发点。
那是项琢记忆里,项平厦第一次动手,但也仅仅只是第一次。
再后来……就是那些长达十年的过往,直到机缘巧合下转来了这所学校,遇到了眼前这个人。
他刚开始时眉头皱得很紧,话到末尾却渐渐松了开来。
周思年有听得难过的部分,也有听得愤懑的地方。她心疼这人在黑暗中蹒跚独行数十年,又庆幸他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长成了很优秀的人。
“我其实一直都不太会安慰人。”周思年以为他动手是因为项平厦那些打压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想听这些……并不能被称为感同身受的安慰。但是阿姨把你教得很好,如果她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其实并非如此。
对项琢而言,何棠离世是一块愈合不了的疤痕,没有人能忍受别人将这块疤反复撕开。
而项平厦却最爱干这种事,似乎什么事能让项琢不好过,那就会让他很愉悦。
他今晚喝了酒,易拉罐叮呤咣啷的声音吵得人睡不着,等项琢醒来之后,他发了一阵疯,忽然对项琢说:“哦对了,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妈以前还存了一笔钱的,说给你读书用……但是你太——争气了,这几年用的都是你自己赚的钱,或者是奖学金。”
“所以我给你攒起来了!”项平厦眯着眼回忆了一下,拿着易拉罐的手一扬,洒出一地啤酒,“喏,装修房子的时候就用了这笔钱,你说你妈要是看到我让人把房子装修成牢笼的样子,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啊?”
他语气惋惜得像真的:“你别说,我倒还真有点想你妈了……”
“砰——”
脚步踉跄着撞上房门时,项平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脸上传来剧烈的钝痛。
他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吐出一口血沫。
“操!你他妈的白眼狼,老子当初就跟你妈说不该……”
他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拳。
项琢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语气却出奇地平静:“你也配提她?”
项平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他顺势滑坐在门边,像是料定项琢不会再动手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