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总商很头疼。
明明是自己独子的大喜日子,可傧相带回来的话让他如坐针毡,看谁都像不怀好意,看墙都像墙上会立刻弹出明晃晃的刀剑向他隆隆砍杀过来。
小盐院轻飘飘一句话,却是无数从商的人奋斗一辈子也要让自己子孙脱离商籍的目标。
大宁自古以来的文化传统就是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即使家资富可敌国乃至做到皇商了,只要还沾着一个“商”字,就是天生的低人一等。
多少巨富花费十几、几十万两白银买个功名冠带只为了在面见那些官员时可以不用行礼?多少商人每年向朝廷献了那么多捐输钱财依旧被视为待宰的肥羊?
可子孙中只要有一人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那待遇一下子就是天差地别!
国子监又是什么地方?古称太学,是为国家培养储备人才之地,是华夏除了山东孙庙和衍圣公府外治学氛围最浓厚之处。普通的生员想进去都没有门路,需得官府推荐才可进入!
虽说每十年国家大修黄册时是国子监监生最辛苦的时候,可一旦毕业出来便是贡士,科举之路亦平坦许多。
如今小盐院轻描淡写一句,却是能让扬州其他商人嫉妒红眼的抬举!
太抬举了!比划分给叶总商新引岸还抬举!
所有礼物都是注有标价的,区别只在于是已经索取还是在未来索取。
叶总商不是蠢货,只几转就悟了小盐院是拿他当靶子。
可是,要让他作什么事情的靶子呢?
叶总商绞尽脑汁。
在叶总商独子吉日后的第五天,盐课司缉私队刘统领好巧不巧在离盐城盐场五十里远的窄面小河道上抓到了两伙正在交易的私盐贩子;其中一方里又好巧不巧地有个乔装改扮过的盐城盐场大使。
那位盐场大使又好巧不巧地也姓刘,和刘统领、刘副统领是隔了三表的同宗。
自家人抓到自家人,怎么想都是尴尬到极点的事情。刘大师被扣押后闹了一天一夜,坚称自己是乔装去暗访私盐市场的,是为缉私大业做贡献。
刘统领犹豫老半天后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放刘大师一马,正安排人手护送刘大师回盐场时,新到任的小盐院和刘副统领带着人马风程仆仆地赶来了。
从扬州盐课司到盐城盐场有近三百里(150公里)的距离,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是一抓到人就有人返回扬州向小盐院大人传了消息;而小盐院也迅速点了人马,星夜兼程地赶了过来。
“盐院大人,您来得正巧,属下和刘大使合计共同抓捕到一伙私盐贩子,正想……”刘统领还想巧言令色,却见眼下青黑甚重的小盐院一挥手,副统领已然带着手下像饿狼扑食一般压了过去。
那个一直被他看轻的小盐院靠着马鞍上的挂钩钩住身躯才没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可那俊秀似娘们的脸上挂的笑容叫他看了就心惊肉跳。
“盐院大人!你凭什么抓我们!”刘大使被缉私队小兵麻利掀翻在地,脸朝下被扣在地上。白面皮一边沾上了腥味的土,犹自不依不挠地喊冤。
小盐院叶鸿修只扫了刘大使一眼,中气不足却笑意十足地说道:“刘大使,怎么你那盐场计量用的桶,还有两种形制规格的?”
这话一出刘大使就像被扼住了喉咙的大白鹅,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陡然被一盆冰水浇了下去。刘大使犹自想要挣扎,像案板上不干被宰的鱼无力地弹着尾巴:“你!你揭了这条线、就休想活着出扬州城!”
叶鸿修恍若未闻,等刘副统领的手下将所有私盐贩子和刘大使、刘统领一并押得走远了,他身躯骤然摇晃几下,从马上栽倒下来。
叶鸿修幽幽醒转时第一感觉就是浑身酸痛,但还不止于被颠簸的马车将身上咯咯咔咔的骨头颠散架。
第二反应是身下铺的虎皮褥子皮毛太过茂密,捂得他身上都发汗了。
“大哥,才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到盐城盐场,你可以再睡一会。”一只小手伴随叶云满低柔的声音搭到他脑侧,动作轻柔态度却很坚决地将他脑袋按回她大腿上。
叶鸿修枕着她大腿,鼻尖萦绕着马车内点的安神香和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叶云满不知道自家向来精明的大哥此刻正脑袋发懵,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以为他打算再小眯一会,遂展臂将坠了一半到地上的毯子拉起来又严严实实盖回他身上。盖好毯子她手指又落回他发鬓,发现鸦黑的鬓角已渗出细汗,松了口气笑道:“发烧发汗了就好了。”
叶鸿修声音有点艰涩,问她:“小满儿……你是驾着马车连夜跟着我……出城的?”
叶云满掏出手绢替他擦去鬓角和额上的细汗,嗓子有点干声音也有些疲惫,不过还是比弱不禁风的他有中气些:“没办法,谁让我发现自家大哥着了风寒也要星夜兼程地赶去收套呢?不紧着你点我怕你要给烧傻了——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