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袭白衣,提剑入南城。
南城很小,只是南山脚下的一个镇子。
昔年繁华富庶,却因南山覆灭,成了一座荒城。而后南山魔气被无涯师兄镇压,休养生息数年,也只是有些起色。
残破荒凉之气未退,他日街上寥寥几人,如今城中三界修者云集,他们见我入城,纷纷握紧了手边的剑。
我一路行进,他们一路跟随,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看向我手中天下第一名剑万重山,心有顾虑。
我穿过南城,燥热的风从出城关口袭来。
无边荒凉之中一座孤山耸立,与天际相接。
那些修者纷纷拔剑,剑声哗然。
远处,一女子骑马而来,红衣负弓,明眸朱唇。
她便是殿前司第三司署司长,上官南烛。
她城关远处而来,不疾不徐,经过我身旁,短暂停留了一下。
她红衣如火,我白衣似雪。
天际旭日待升。
只闻她道:“季南浔,此一去,你我便两清了。”
上官南烛驱马上前。
我以为她来是为了拦住我,却没想到她是要为我拦住后面修者。
“为什么要帮我?”
“帮秦无涯,是为上官一族,帮你,是为我自己。”
我一笑,与她擦肩而过,再没有回头。
上官南烛从背后抽出一只羽箭。
世人皆知,上官一族最善骑射。上官一箭,可破苍穹。
我认识她时,她十岁,父母辞世,独留她一位孤女和偌大家业。
彼时无涯师兄需要上官一族支持,我便前往游说。
那一日我见她一身丧衣跪在灵前,起誓定要手刃仇人。
我便知她非池中物。
适逢族中叔伯争夺家产,她用箭射死了八位族亲,平息家族内乱,自此她稳坐家主之位。
而在那次内乱之中,我为她挡过一箭。我以为她答应我支持无涯师兄便已是两清,没想到她还记得。
她说的对,我是我,秦无涯是秦无涯。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
上官南烛抹去箭羽,独留箭杆和箭矢。
她将箭杆向外,对准那些修者,箭矢向内,反搭其弓。
一箭射出,她衣袍猎猎,灵力震动。
那一箭射出,天地俱暗,而她犹如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箭身如风无影一般没入城墙,又以咆哮之势穿透数十尺厚的城墙,墙体开裂出一条巨大缺隙,箭矢所带出的威势,让前面的几名修者合力抵挡,却依然止不住地后退。
远处传来上官南烛的声音,“上前者杀。”
山门前,苏望年高立台阶之上。
他一改儒生服饰,此时他佩剑,高束马尾。
苏望年未回眸,开口道:“你来是要卜卦吗?”
“若是来卜卦,你我仍是旧友,若是想要前行,我们便是敌人。”
我垂眸,道:“为何佩剑?”
他答道:“那日见徐清风器心双修,实力卓绝,心修竟能如此强悍 ,我一向以心修为傲,如今自愧不如,便弃了心修道。”
他神情坚定,道:“我知你已重入仙踪境,我虽不敌,但仍愿一搏。”
我当年见到他时,他跪坐江畔,为亡妻招魂,神情也是这般。
他原是名动天下的楚国第一谋臣,后楚国亡国,妻子病故,一时间他丧国失家。
他此生为楚国王孙贵族卜卦,为楚国国运卜卦。
招魂数月,他深知他的妻子再也不会归来,他第一次为自己卜了卦,卦象所指便是他余生所躬行之事,辅佐无涯师兄。
我缄默不语。
他仍因失国失家之事心中难以平复,他的心道止步不前。
他欲拔剑,却发现剑始终不为所动,一番尝试之后,他垂眸苦笑,“原来器修也是这般难做。”
以他的聪慧,已经猜出是我手中的万重山压制了他的剑,令他无法拔出。
我静静看着山阶之上的苏望年,“人死不能复生,运绝难以再续,但人既还活着,万事还需向前看。”
他修心多年,却困于往事,止步于仙踪境,在徐清风未出现前,他以修心入仙踪境,算是当世心修第一人,困于往事,止步不前倒也无妨。
但当徐清风出现,便是另一座高峰又起,他不能再停留了。
而他如今弃心修器,在所有人眼中像是他人生的第一败笔。
但此刻他想的却是,弃了这玄乎其玄的命定之说又何妨呢?重头再来又何妨呢?
他看向天际道:“我知晓,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陷于往事也只会是井底观天,人此一生,还需行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