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的小屁孩。
他很不幸,当然最不幸的还是那天我拿着枪指着他,用毫无波动的嗓音告诉他:我是□□首领,是杀人犯,是恐怖分子。我这么说只是想吓唬他。
我说:“无论用什么办法,让我活到29号。”
他问:“你要让我做什么?”
“你只需要做你最擅长的事。”
修理一颗损坏的心脏。
我答应他只要他能做到,我会替他偿还债务,并且给他一大笔钱,至少是几辈子无忧的钱。
今天已经29号了,他做得很好。我该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一定很开心,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开心……好吧,反正一定比我要开心。因为这一天的到来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彻底摆脱我这个麻烦的病人了。
我出门要带上帽子、墨镜、口罩、耳机还有大码的外套,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这是很好的办法,能算得上是值得参考的生活技巧:如果你不想和人说话,口罩会替你传达沉默的意愿。“打扮怪异”是“远离人群”的小技巧之一。
医生的工作室需要从我的房子出发走十分钟。他手底下没有别的病人,在我不去找他的那段时间他必须绞尽脑汁替我的性命想办法,我知道这挺难,但钱毕竟没那么好赚。于是他把工作室搬得离我近一点也很合理。
他秃顶,有点胖,脑袋只留着几块全去的黄发,分布恰巧对得上地球仪上的荒漠。这种长相很友善。他的声音温和,让人昏昏欲睡,有时候和他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我失眠,越是逼自己放空,脑子越是停不下来。在布鲁克斯医生这里能破天荒地睡着,不过顶多睡半个小时我就会被自己的梦吓醒,今天也一样。
他问我我梦见了什么,以前我总是沉默着不回答,现在我终于肯告诉他:“我梦见……梦见自己在梦里醒不过来。”
“我梦见有很多不同的人在叫我,他们好像认识我,他们推我的手肘,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出去走走,雨停了,出太阳了,花也开了,别睡了,醒醒。’我害怕我永远醒不来,我想要睁开眼睛,我想看看他们口中描述的世界。”
“但我又觉得他们在骗我,雨没有停,花也没有开,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皮肤很凉,四周冰冷,也闻到了腐朽味。”
“我怕我永远醒不来,可也不想被骗,我只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直到有一个人,他摸我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柔,我听到他说,‘醒了吗,如果还困的话再睡一会儿’。我很累,很困,想要一直睡下去,可是新的矛盾出现了,我很想他,想见他,甚至不去管他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只是想骗我醒来。”
“我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不在。我就醒了,”每次都是这么醒来,一阵空落落的感觉之后,“……我记起来我放他离开了。”
“你该去找他。”
“我会的。”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说:“我以前给你的建议你统统当耳旁风——哦,除了养一只小动物,你上次来身上有猫毛。”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告诉他猫昨天死了,也许更早。我只说:“它很好,有食欲,最近喜欢吃冰棍,奶味的。”
“那还不错……”他有所察觉,身体微微后仰,“安德小姐,虽然这与我无关。我不觉得你足够健康到可以今天过后就能脱离心理医生的帮助,你可以找比我厉害、有经验的心理医生,我把你的资料整理好——”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我打断他的话,说,“钱都会到账,但我建议你别傻兮兮存着,去买套大房子吧,给小孩子将来的要读的学校捐钱,捐楼,买巨额保险,什么心事都没了之后,安安稳稳睡一觉,幸福地入睡。”
“我很惊讶你会说出这种话。”
我只笑了笑,把口罩拉上。起身。
“我该走了。”
他忍不住问:“安德利特,为什么非要29号呢?”
我仰头,似乎这样做不吃早餐的昏厥感会跟着重力从大脑下坠——其实只是心里压抑得难以呼吸,想要深吸一口气,我说:“明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30号。”
他的嘴角拉下来,是因为听懂了我的话。
他说:“我会把你的资料放进粉碎机。”它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谢谢。”我示意后出门了。
我走了十分钟,这次走了956步,我对时间很敏感,对周遭漠不关心。
我回到了我的房子。
现在是29号下午五点。
我觉得我饿了,但我不想吃东西,嘴里苦涩,舌苔沙沙的有点让人难受。我的肚子很扁,我念却很沉稳深厚,它们似乎在酝酿着十分凶暴的海啸,强大到能席卷一切,我觉得现在无论谁闯进这栋房子我都能轻易地杀死他。
我给塔格发了邮件,半个月来我们断断续续地保持着电子邮件通信。
【致安德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