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9日(请注意这个时间点)】
我从一个昏暗的房间醒来。我反省我过于奔波了,如果这是我住了十余年的房间,习惯会告诉我这里是安全且熟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要反应很久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我躺在床上,眼眶酸痛,还有点肿。一张勉强伸展手脚的小床,一侧靠着墙,那是刷着白漆的墙。
房间没有拉开窗帘,阳光只从帘缝里透出一丝光线,整面墙就是灰黑色的。我藏匿于最阴暗最不起眼的角落,偶尔有人间的光亮泄露。
应该说——我把自己关起来了。
如果没有必要,我尽量不出门。我一出门,就很有可能杀人,这不是在打趣。我现在的心理情况很糟糕,我希望一场毁灭式的变革发生在我身上,我甚至幻想这个快要在自己的高温中蒸发的夏天能带来一个轰轰烈烈的收尾——一场暴风雨或者洪水,把人们的生活搞得昏天暗地,而不是惬意地吹着摇头风扇,听窗边叮叮作响的风铃睡午觉。
我知道这样的情绪很难于人言说,如果真要形容。大概就是在细水流长的平淡生活表面下,我正在遭遇一场无声的,秘密的世界末日,一切都在悄悄地分崩离析、化灰化腐。
“隔壁住进来一个抑郁症的女人。”我有一次听到从未谋面的邻居这样和人嚼舌根。她的声音尖利又断续,好像是啮齿类动物在鬼鬼祟祟地刨墙角。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但是我又明白我实在是很清醒,我只是在逼自己不作为。
一个月来,我的记忆力明显下降,身体也变得迟钝。我总是从房间里哪个地方清醒过来,可能是某个墙角,可能是地板上。可能刀割破了手指我还会继续用力,可能热水溢出杯沿烫坏了手腕。
我的思想似乎自私地找到了隐秘的栖息地,却不肯告诉我它到底去了哪里,每当我回过神来,脑袋里空荡荡的。
我回忆我的眼睛为什么酸痛。
哦,昨天我哭了,哭累了,就睡了。
赤脚下床,终于才闻到一股腐败味道,我直觉这气味来自与卧室相连的客厅。
我朝正前方走去,走到一半,手刚碰到卧室的门把手,我半张嘴呆愣了一会儿,半晌发出一个“啊”的音节。
是“开门”这个动作提醒了我:“今天要出门来着。”明明今天是那么重要,可我差点忘了。
我打开了门。
门口摆着鞋盒。
里面是一只死猫。
像未成形的胎儿一样蜷缩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盒沿沾有粘粘的发着恶臭的尸水,快要湿透了。
我知道我为什么哭了,我的猫昨天死里。只因为我把自己关在卧室,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太久了。
久到我没把自己饿死,却把卧室外的猫饿死了。昨晚我哭了很久,困惑于自己明明滴水未进却还能哭出那么多眼泪来。
我把盒子抱起来,捧在怀里,衣服胸前那块湿了,贴着皮肤,黏糊糊地随着步调上下滑动。“啪嗒”。我听到有尸水落到地上的声音,但也有可能是猫在哭,不过我听说猫的哭声很吓人,应该不会像这样沉默抑制。
我走向客厅的冰箱。
蹲下身,把那些包装花哨又价格昂贵的冰棍统统掏出来扔地上,腾出一个空地。然后将猫连带着盒子一齐塞进了冰箱,如同将小小的灵柩埋进砂土里。
地板上,我喜欢的牛奶味冰棍开始融化了。
“对不起。”我喃喃道,对冰棍说,“但好歹它是死了,不是困了,就让给它吧。”
我发觉这句话不对劲,就好像“死者”拥有“乘凉”的特权似的,于是我把牛奶味冰棍从地板上捡起来,隔着包装纸轻轻捏揉,我听到冰粒沙沙的破碎声,然后我撕开包装,把白色的冰屑洒在了猫的尸体上。
冰箱里下起了绵密短暂的雪。很美。
我关上了下侧冰箱门,打开上侧,从里面拿了一罐还没过期的牛奶,用吸管戳开,早晨冰凉的液体入腹的感觉很难受,左腹部传来一阵绞痛,胃病,这是我的老毛病。我总是忘记吃饭,胃口又小,一餐吃不下多少东西,于是把饭留到下一餐,只吃剩饭。
营养不良又会引发低血糖这样烦人的病,我一个人生活,时常要顾虑蹲下身来后突然站起身之后的昏厥。
今天是29日,星期三,上次和医生见面是星期五,9月24日。
多亏了他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是公平的,我的周五和他们的周五是同时抵达的——我总怀疑时间在我这间房子里要走得特别慢一点。
“嘀——嗒——”
“嘀——嗒——”
钟声总拖很长、很长的音。
今天是最后一次见心理医生。
他叫布鲁克斯。
我找到他时他穷困潦倒,妻子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他,从此迎接他的是巨额债务还有全天候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