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晓了沈大人的心意,何少音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和他闲聊,心中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听到身后的声音,何少音稍一停滞,转身稳妥行礼,“沈大人安好。”
沈霁之近前几步,打了扇子温和笑道:“宫中受教果然有用,何娘子见着我,既不让我闭嘴,也不直呼在下名讳,进步神速,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温和是真温和,眼角眉梢都透着与人无害的儒雅。
记仇也是真记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说。
“女官教导有方,不敢没有长进”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沈霁之扇子一合,异常庄重地朝楼上施了个十足十的躬身礼。
这礼显然不是给她行的。
她朝上一看,萧睿正垂手站在五楼廊台中间堂堂正正地受着沈霁之的礼。
她蹙眉瞧着沈霁之低弯的腰身,暗自诧异他不该是轻易屈尊之人,可他实打实地行了这个礼,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揣度他的用意。
“身为光禄大夫,想来不用再为五斗米折腰了。大人官位远在萧睿之上,这腰莫不是给萧家弯的?”
他与萧睿为伍,少音不是第一次见,但他当众行出讨好献媚的举动,却是头一回见。
沈霁之静默而立,不发一言,好似一汪死寂的深潭,漾着绿纹的水面让人不知深浅,难以触底。
见他沉默不语,少音再无话可说,倒了步子往反方向走了。
她顺着阶梯一路往下走,忽又不死心扭头去瞧。果然沈霁之正一步步往上攀着,朝高高在上的萧睿走去。
两人一上一下,一高一低,转眼间已是背道而驰。
一楼大堂内,端庄娴雅的陈映姝正在忙前忙后地招呼前来贺寿的宾客。
少音正欲上前与她打个招呼,刚迈了两步路,眼瞧着陈娘子在听了婢女的耳语后忽然面露喜色,急匆匆地跑向门口。
她好奇地扯过视线去看,恰好撞见一位头束金冠,身着绫罗袍,腰配环首刀的少年将军阔步走来。
陆戈长她两岁,在朝臣里头却是年纪最轻的。众武将若按资排辈,他尚能与窦准比肩,可若按年纪论数,他就要甘心屈居末流了。
此刻堂内闲散而立的众人见陆戈前来,纷纷上前与他拱手寒暄,老寿星陈太傅更是一马当先站在人群最前方。原本立在勾栏处的萧月仪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
也不拘来人是谁,陆戈冷然的目光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隔绝着众人的热络。
他飞快地环视一周,相当公平地与诸位拱手致意,另对陈太傅说些恭贺寿诞之词,言辞简明之间算都见过了。
人群中自发劈出一条过道,他朝独自站在阶梯边的何少音大步走来。
与众人相见时沉寂无波的神色还来不及调换,眼眸深处先凝聚起一片柔光。
见他伸了长臂要来执她的手,少音脸颊微烫,动作却不扭捏,从袖衫下转了腕子递手过去。
两个人互不避嫌地牵起手来,围观的人再不明就里,也晓得是怎么回事。
那些虽移了眼,视线却止不住往这边斜的,少音觉得无妨,人总是要适应的。
她不在乎众人的目光,也无意探究纷繁目光里是否夹杂有陈映姝的失落,亦或是萧月仪的妒忌,再或是沈霁之的了然。
自丰乐楼醉酒后,她与陆戈的轶闻便悄然在坊间流传。她知晓后浅露几分女儿家的情怯,忽又生出不想被写进轶闻的念头。
轶闻秘辛再有趣,终究是鲜为人知。她与陆戈好,她要众人皆知。能进史书,能进族谱,而非仅仅停留在轶闻薄薄的书页里。
他眼眸中倒映出女子袅娜红妆,额中花钿纤巧流畅,笔锋勾转的样式与信笺上肖像的画法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离得近了,她察觉到陆戈眼角勾缠有几根猩红的血丝。他再怎么容光焕发地朝她而来,亦无法遮掩身体的疲惫。
略带喑哑的嗓音滑过他的喉头,“等很久了?”
他关心她是否等很久了,是等很久了,可再久些也无妨。哪怕他公务缠身无法前来,换她去找他便是,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要紧。
她轻动了下被他攥在掌心里的手,“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陆戈拉着她踏梯而上,稳健的步伐之下语气极为疏狂,“你只能等我。”
能让何少音晨起梳妆,让她驻足凝望的,只有此刻和她并肩同行、拾级而上的人。
和他同行,五感变得格外敏锐,方才还未觉得脚下厚密绸毯走起来是如此软柔,一步又一步,像极了那晚递到唇边的一匙接一匙的汤粥,只简单重复着心尖却早翻涌起滚烫。
她侧头看他,忽萌生出真正同他并肩而立的念头。
有朝一日站在他身边时,不再是借他的光,而是让彼此更耀眼。
见过何家众人,陆戈领她走到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