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暮。
一场山雨突如其来,裹挟着初冬料峭的残风,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夜色铺天盖地,借着那点残存的微光,李裕踉踉跄跄往前奔走,穿过丛丛密林,终在山间寻得一座破庙。
它年代似已久远,颓圮残破,但也可避避风雨,今夜不必露宿,寻些柴火点燃,李裕用几截枯木堵住门,坐在火边烘烤湿冷的青衫。
待身体稍稍回暖,他卸下背后书箱,掀开挡雨的油布,从中拿出一本本旧书小心搁在地上。
还好,这些他费尽心力搜集来的宝贝都还完好无损。
李裕是荣州玉龙街的书商。
书摊是父亲留下的,小小的店面,古旧的装饰,挤在玉龙街数不尽的大小书肆书坊中很不起眼,好在身处天子脚下,客源兴旺,不愁没饭吃。
近年来,荣州百姓间的流行话本,从市井杂戏评书,逐渐转为与捉妖界相关的志怪典籍,记载妖邪的奇闻录。
李裕的书摊没什么固定话本供应,全靠赶这点风潮借机赚几笔,发现家中囤积有关妖邪的典籍太少,他便自行离开荣州,花了近半年时间走遍东虞各地,搜集那些遗落在天南海北的妖志。
为何要费如此大的周章?自是因荣州乃东虞都城,百年来安平康泰,又有术士坐镇,少有妖邪侵袭,多数百姓们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是以这股风潮兴起后,书市里流传的,都是那些墨客借旁人口述,民间流传,加以夸大编纂出来的志怪小说,新奇是新奇,但在他看来,总少了几分真实性。
民众猎奇,编纂者为迎合大众口味,常著些诸如美人蛇与凡人相恋,狐妖报恩,公子小姐前世痴恋今生投胎续缘等俗套故事。
他家书铺能在玉龙街有一定常客,也因他卖的书都是亲历者记述,有出处可查,是真实发生的事。
于此,他才毅然离开荣州,准备到各处讨些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真实妖典,带回去为荣州书市注入一股清流。
火焰发出的噼啪声在庙中格外清晰,黑暗里,一双素白的手从角落里缓缓伸出来,李裕正埋头整理书籍,还未知觉,待理好后,不经意间抬头瞥见,着实被骇了一跳。
他惊叫一声,定定瞧着火堆旁凭空出现的身影。
此人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件寻常布衣,作书生打扮,面容洁净无瑕,五官柔和,正伸手烤火,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乍一看还挺可爱。
是人是鬼?
李裕暗暗瞪大眼寻思。
古庙里处处坍塌,堆满破瓦泥土,绝不会有人住在这,且他方才进来也看过,里面根本没人,那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是鬼,难道是……妖?
李裕心跳如雷。
他也是离开荣州后,才对东虞当下局势有所了解的,先前总以为其他地界都与荣州差不多,少有妖邪,而所谓的捉妖界,只是聚集了一群拿钱不办事的庸徒,走了一遭才知这世上真有妖,那些妖真的到处害人,而捉妖界中的捉妖师,是真有本事保护百姓。
一路听多了怪事,他始终怀着谨慎,非通天大道不走,如今看离荣州不远,才放松警惕抄了条近路,被山雨赶来这破庙里,只要歇息一夜,明日黄昏便能回到荣州了,可谁料今夜,居然让他遇到了妖。
上天,你要保佑我,就不能保佑到我平安到家吗?
李裕想哭,他堂堂八尺男儿,胆气却是不足的,大概是出生时早产之故。
“你能瞧得见我吗?”少年毫无征兆开口,吓得他浑身汗毛竖起,直接跳了起来。
他连退数步,抱起书箱挡在胸前:“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吃我,我马上就走。”
少年茫然一笑:“不就烤下你的火,你至于吗?”
说完不管李裕,又往火前凑了凑,搓搓身上道:“睡这一觉可冻坏我了,这山里可真不是人待的。”
过会儿,瞟眼僵在那的李裕,道:“过来吧,看我这样,也知我不吃人,外面天都黑了,你出去,不怕遇到比我更可怕的东西?”
李裕挪了两步,没再过去,但他也确实不敢出去了,这个时辰,谁知这深山老林会出现什么山精鬼魅,这人虽蹊跷,好在看着还像个人。
他就地蹲下,刨了堆草端正坐着。
少年自嘲地笑笑:“说了我不吃人,你还不信。”
李裕磕绊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仰头看了一圈,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裕老实摇头。
少年笑道:“这里,是土地庙,我是这庙里的童子。”
土地庙?神庙?李裕就势观望四处,不大信这话:“土地庙怎么不见神像?”
少年撑着脑袋道:“当然是被风蚀了,这老林子几十年来荒无人烟,庙都能破成这样了,神像还能好好的?”
李裕吞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