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到了就寝时辰,曲流觞毫无半分睡意。
那个素不相识的花妖出现在下城,连他的生活也一并产生了变故,想白日短短一天,便遇到了三个不明身份的人。
无风不起浪,他们盯上他,必然有其原因。
难不成……他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可这段时间来,他极少动用法术,不曾显露妖迹,更没有撞见任何捉妖师道士,按理来说不会引起怀疑,到底是何处出了纰漏?
祝若言正在妆台前卸着满头珠钗,曲流觞望着她,焦急之余,骤然想起了什么:“若言,你近来去下城送画,可有遇到过什么人。”
这三年来,他没怎么出过上城,对上城中为数不多的百姓都有或多或少的印象,而那一男一女,还有那个举止异常的婢女,他可以肯定自己此前从未碰见过,巫溪女子大多身材纤弱气质和婉,那婢女瞧着倒也清瘦,可举手投足间动作干脆,定然习武多年,绝不是巫溪的寻常女子。
若说他身边与外人有交集的,那便只有这些时日总外出送画的祝若言了。
她与自己常年待在一处,难保身上不会沾上几分妖气,若是撞见个厉害的捉妖师,被人察觉了……
曲流觞越想心越冷。
祝若言透过镜子瞧他:“你是说什么样的人?”
曲流觞及时敛去急色:“比如说,一个神神秘秘的女人,或是结伴同行的一男一女,也许只在你周围经过,你可有印象。”
祝若言记性很好,想也没想:“一男一女的话,我好似是遇见过。”
“昨日在下城珍宝斋外,我遇到个姑娘,她替我捡了画,临走时,她身旁确实还站着个男子,你认识他们吗?”
曲流觞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或许是故人,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做何打扮?”
“男的我没注意,那姑娘高高瘦瘦的,笑起来顾盼神飞十分好看,穿了件淡红色修身裙衫,袖口束着,很利落,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听起来,有点像他遇见的那个女人,可那对男女到底是谁。
曲流觞苦思着,又听祝若言道:“嗯……对了,她腰间还挂着串铃铛,不过那铃铛走起路来不响,也不知是作何用的。”
“铃铛?”曲流觞警觉起来,“什么样的铃铛?”
回忆一样东西对画师出身的祝若言而言,不算难事:“金色的,用红绳串着,铃身上还刻着些怪模怪样的字符,我看不懂。”
金铃,红绳,字符,组合起来,是捉妖界寻妖抓鬼的法器无疑。
坏了,那女子,八成是个捉妖师。
曲流觞道:“她当时遇见你,可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祝若言瞧他脸色不太对,道:“没有啊,她当时像是在街上闲逛,见我画掉了,顺手帮了我一把而已,她还夸我画得好,笑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道别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既如此,那一男一女盯上他,究竟是不是从那时遇见祝若言开始的?
曲流觞沉思片刻,仰头见祝若言还在看他,忙挤出笑来:“我想,大概是我认错人了,你遇见的那两个,不是我认识的人。”
祝若言应了声,继续对镜梳理头发,眸光落在镜中的曲流觞身上,闪过丝疑虑。
***
夜色深沉,曲流觞辗转许久,仍然睡不着,怕吵醒祝若言,索性披衣起来,在院子里踱步赏月。
可惜今夜月色不佳,天空寥无星光。
风很大,不断吹刮着墙头树枝,卷起满园落叶,后山处风力尤甚,正徘徊在那片竹林间。
曲府的宅邸后院挨着处低矮的山峦,山背阴,涧间泉流充沛,才长了这郁郁瑟瑟一望无际的竹林。
昔日,曲流觞看中此处院子,也正是因后山那片密集的竹林。
此时在夜里遥望,那些竹子因生得太高,尾端的竹竿末梢过细,承受不住枝叶的重压,不得已向前垂下头来,前后大片绿竹高低不一,错落有致,却都耷拉着脑袋,在夜幕里看,很像竹林上空,栖息着一堆对月低头肃穆认错的鬼魂。
夜风越发猛烈,竹林被风带得东倒西歪,仿佛那些焉头冤魂活了过来,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摇摆不定,风过林间引出的呜咽窸窣声,是他们在诉说冤屈,阴森鬼泣。
曲流觞在廊下目视后山良久,一抹雪白的身影忽从屋顶跳降在他身前,落地很稳,四脚着地。
是小雪。
它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毛发,步子高傲地从他身边绕过,扒开虚掩的房门进了屋。
曲流觞觉得无趣极了,正欲回去睡觉,余光一扫,那幽暗的竹林上空却有异样的光芒闪闪烁烁。
扭头远眺过去,曲流觞顿时怔在原地。
薄淡的月光下,黑沉沉的林海之上,竟有个人。
那人以极好的轻功立在高耸的竹尖之上,似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