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哟、是哟,不敢白(骗)你!”
他看出我的讥笑,忙从里面贴身的口袋掏,掏出一卷纸,一张一张展开。这卷纸五颜六色,有从报纸裁下的的空白部分,有制作粗糙的信笺,甚至有草纸。
我接过一看,是一些欠条,多的两三百块,少的五六十块的,拢共起来八百多块钱。时间跨度从一九八四年到今年的都有。
在一九八七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特别是像西芜山区这样的地方,那是一家五六口人两年的生活费。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我认得是万德广的。他在我手上拿现金支票取现时,一笔业务要写好几次才能填写对,金额的大写字,是看着柜台上的样本,一笔一笔临摹的。而且,“万德广”的签名、还有上头的私人名章,同留在我账本上印鉴卡上的,也是一样的。
万德广虽然号称“环球”,其实特马的也就是个木材贩子,一年进账三四万、净挣个两三万块钱是没有问题的。他的特点,是钱一到账,就立即取了现金,永远不会过夜。账上只留三四块钱,特马的妥妥一个土财主。
“他欠你钱?”我看
到龚大发的样子,有些恻隐之心。
“是哟、是哟。我帮他从山上砍木头、运到协安镇的钱。这、这不是没有办法?我小崽病了,冇钱看。想求万老板结了账,他说钱冇到账。我、我都跑了好多趟乌由了。”
协安镇是我们乌由区的一个小镇,与西芜县靖关镇交界。乌由并不产竹木,像万德广这样的木头贩子,其实都是从西芜低价收购的,山民私自砍伐的木材、竹子,转手卖出去赚钱。
万德广这个混蛋,今天上午还在账上支走了一千六百块钱现金。今年一到五月,拢共就支走了两万七千多块钱。怎么八百块钱,就拖了人家两三年,而且是人家救命的钱!
金庸的书我可没有白看,而且那年头,哪个看《少林寺》、《大侠霍元甲》、《加里森敢死队》和金庸的年轻人,没点习武冲动、侠义心肠?
我火就起来了。
“这个死胖仔,哼!他有钱,怎么不给你?”
龚大发一阵兴奋,又有些窘迫,期期艾艾说:“他、他、他说要钱的话,要让灵芝去、去他那里筑(做)事,同他一起去外头跑生意、赚大钱。”
“什么灵芝?谁是
灵芝?”我又一头雾水。
“是、是我女仔(女儿)哟。可、可她才十六岁,冇见过世面,死活不想来哟。”
我虽然是个尚未开苞的好青年,也一下子明白了,这该死的万德广,自己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却看上人家十六岁的女儿。拖欠人家的钱,还以此为要挟,要欺负人家女儿,这不是王八蛋加王八蛋开平方么?
我的火又盛了三分。
我一拍自行车,把车铃拍的乱响。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来找我呀?”
他说:“我在银行门口守过万老板几回,看到他都是在你那里办事的。”
老实人是见识少,并不笨。
我张兆一虽然不敢自比张三丰,但学习张无忌的理想是有的!何况人家信的过我,是看的起我。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是我们时代好青年的应有品德嘛!
我的侠义之心顿起,把胸拍的当当响,说:“你要信的过我,把这些欠条放我这,我帮你要回来!”
龚大以脸上沟壑般纵横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成了平原,“哎哟”一声,就要给我下跪。我忙撇下自行车,一把把他扯住。
他又是鼻涕眼泪一大坨,忙把背后的粗布
包拿下来,从里面拿出四包“邙山牌”卷烟,要塞给我。我哪看的上这个?忙摆手拒绝了。
“你过一个礼拜、就是下礼拜二,来找我吧。”我说。
“救苦救难的菩萨哟!”龚大发千感万谢的样子,估计当年分到土地的农民们,就是这个表情。
我的侠义之心,又不禁上升到豪气干云的层次了。
“你住哪里?”我问。
“靖关的燕子岭。”
卧草,那可是深山老林了,离乌由有上百里的山路哩。
我看他可怜,估计身上没有几个钱,忙掏出五块钱给他,“那你赶快回去,乌由到靖关的班车马上就没有了。”
那时的五块钱,可以在小摊上点不错的两菜一汤,加一瓶啤酒。其实,我一个月十块钱的零用钱,没有什么节余。
他慌忙推开的我手,又快活、又感激,“冇事、冇事,我都是走回去的。”
卧草,这八百多块钱可真是辛苦呀。
这个该死的万德广!
“过一个礼拜你再来这找我。”我把钱强塞在他手上,就挥挥手,把他留在路灯的阴影下,蹬着车走了。
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在这世界上,有些人几乎一无所
有,有些人却得到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