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日事出突然,奴才怕少夫人觉得陛下态度有些……”
他含糊其辞地略过此处,又道:“其实陛下自己还跟个孩子一般,忽然做了父亲,难免会心生恍惚。”
谢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一细想又不明白了。她想,是宋宣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异样,特意为皇帝辩护呢,还是当真害怕李相和太后会因此训斥皇帝?
不过想起来,她也不是未曾见过皇帝在此二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以一国之君来说,也确实太过窝囊。
陛下是真的昏庸无能,贪图安逸,而对这样的屈辱若无所觉吗?
脑中一团乱麻之际,谢枝又想,这些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眼下连祖父的冤屈尚不能洗刷,操心锦衣玉食的皇帝做什么呢?即便是李思齐,在后宫之中也有太后作为倚仗,万不会出什么差错。
想通了这一关节,谢枝朝宋宣道:“宋押班放心,我不是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
宋宣故作惶恐地后退几步,身子弯得更低:“少夫人言重了,奴才万不敢有此意。”
“我没有指摘你的意思。”谢枝道,“你也不必伺候在我身边。陛下随时会出来,你还是等在娘娘屋外吧。若是陛下身边无人照料,那可就是我的错处了。”
宋宣又行一礼:“是奴才考虑不周才是,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谢枝看着他退出合上门上,才松开刚才一直噙着客套笑意的嘴角,咬了会儿筷子,莫名觉得很是反胃。
好在没一会儿,又有宫人进来传话:“少夫人,陛下已起驾回宫,娘娘说您若是还在,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好,我知道了。”
谢枝拿起边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便跟着那宫人走了。
屋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内室一张沉香木浮雕飞天图拔步床,罩藕色莲花纹床幔,李思齐正靠在秋香色引枕上,平日里灿若朝霞、娇如春花的脸庞,此刻显出虚弱的白。
谢枝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的绣凳上,轻声问道:“思齐,你现在觉得如何了?”
“好多啦。”李思齐本来怔怔地发愣,一听到谢枝的声音,便朝她绽开一个笑,像是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月亮的倒影,“阿枝,我都听人说了,这次多亏有你,我……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才能平安。”
“这还要多谢你之前教我的骑术,否则我也没法这么快赶回宫中啊。”谢枝看她神色黯然,不由试探着问,“你为何看起来不大开心,可是还有不适之处?郑太医应该还在,我再找他过来?”
李思齐轻轻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犹豫着张了张苍白的唇:“我只是……只是有些不适应。虽然姑母总是催我尽早怀个龙胎,不过我进宫那么多年肚子一直都没消息,这忽然身上多了个孩子,总觉得怪怪的。”
原来初为人父人母,都是这般滋味吗?看来自己之前对于皇帝是太过疑神疑鬼了。
谢枝感受着李思齐那沁凉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背,苦恼于自己在这般事上也没有丝毫经验,不知该如何开解她才好。
况且,她小时曾亲眼见过农妇挺着个大肚子还在田间劳作,临产时腹痛难忍,就直接扯了块布铺在地上,女人躺在上头,就像一块案板上的肉,张开两条因常年劳作而显得十分扎实的大腿,哭嚎着从身体里又排出一团血淋淋的肉来。
温暖的稻香被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儿掠夺了——那场景年深日久地留在她心里。
李思齐抓着她的手紧了紧,道:“阿枝,太医说这几日我最好还是留在玉津园中。毕竟回宫路上山路颠簸,怕又影响到腹中的孩子。若是……若是你在相府没有急事,可否留在这儿陪我一段时日。”
“当然可以。”谢枝答应得很快,“我本来想着若是明日回了府,保不全还要担心你的身子如何了。若是留在此处,看来咱们两个都能安心些。”
李思齐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