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方汝真。只见他鹤发鸡皮,已然暮年时分,每一步几乎都是拖在地上,只能迈出小小的步子,且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跌倒似的。但他神色恬淡,似是并不在意众人如何惊讶他的出现,面对皇帝亲迎,他也只是笑笑道:“陛下,罪臣正是陈寺卿的人证。”
不过若有往日与他亲近之人在场,定能瞧出他的白发又生多了不少,满脸的皱纹更是深了几分。
皇帝一时愣在当场,伸出去要搀扶他的双臂尴尬地顿在半空:“方翰长,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方汝真面不改色道:“因为裴太傅书中夹页藏着的试题,是我放进去的。”
公堂之上,一下子没了一丝声响,人人都僵在原地,像是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又像是生怕发出一丝动静打破了这局面。唯有陈卿如似充耳不闻,而始终如置身事外般的裴牧居,此时才微微动容,转过身去看方汝真。
皇帝的双唇蠕动了几下,悬着的双手猛地拍在一处,把如堕五里雾中的众人都给惊醒了似的。“方翰长,此事非同小可,可不能乱说,要不……您还是先进来坐下,慢慢说吧。”
方汝真像是没有听见:“陛下,罪臣不曾胡言乱语。罪臣与裴太傅是多年的好友,前几日我同他研讨经义,并以此为借口借了本书去,趁机将试题藏到了书中,裴太傅并不知晓。”
皇帝难以置信道:“翰长,您这是为何啊?”
何约怒道:“方翰长,你莫非是因着同僚之情而包庇裴太傅?若此事为真,为何卑职审问之时,裴太傅竟对此事只字不提?”
自来时便沉静如古井的方汝真,在这时眼中起了一丝波澜。他看向裴牧居,却对看到对方正好偏转的目光,像是刻意避开自己。他想了想,忽然就明白了,苦笑一声,道:“看来包庇臣的,是裴太傅才是。而臣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臣受人胁迫,一时囿于私情,酿成大错。”
皇帝像是松了口气:“朕就说嘛,依翰长您的品行,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那胆敢胁迫您的人究竟是谁,朕定会好生惩治。”
“正是本次科举的同考官,中书舍人葛向荣。”
满堂哗然。
“葛舍人?”皇帝也愣了一下,“朕记得一开始葛舍人确实是何少卿所定的疑犯,不过后来证据不足,何少卿又将卷宗从朕这里撤走了。难道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何约闻言,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但什么话也没说。
方汝真摇摇头,道:“何少卿为何定案又撤回,臣并不知内情。臣只知道,真正和葛向荣串通舞弊的,是臣的不肖孙儿方启。”
“……”
他的口吻如此平淡,却如一阵滔天的浪,或是一袭疾烈的风,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搅得七零八落,蒙蒙然不知如何反应。
皇帝表情几度变幻,但又觉得无论以何种表情来面对,都易碰碎方汝真的心。年轻的皇帝虽然无能,但似乎有颗善良易感的心。他沉默地坐到方汝真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方汝真又开口道:“葛舍人正是拿着这个把柄,让我将这盆脏水泼到裴太傅身上。陛下……”
说到此处,他侧过身子,那双平静淡然的眼睛终于闪动着些许微光,用一种看着孩子般的慈爱却又惭愧伤感的目光看着皇帝:“陛下,在您幼时,罪臣也曾为您讲学。没想到现在做出如此丑事,罪臣不是个好老师。”
皇帝不忍地握着他秸秆般瘦弱的手,语气隐约带着哽咽:“翰长,您在翰林院中数十年,自先帝至朕,乃至满朝文武,皆知您的为人。方启是您唯一的孙儿,血脉亲情,难以割舍,亦是人之常情,您莫要太过自责。”
方汝真苦笑了一声:“罪臣为了袒护自己的有罪的亲人,而去陷害一个无辜的至交好友,又怎么不算卑劣呢?”
皇帝垂下脸去,拿一只手揉了揉眼角,很是苦恼困顿的模样。连皇帝都如此,旁人一时更不敢插话。倒是陈卿如一直冷眼旁观,听得方汝真已说完了他的罪行,也不管此时时机合不合宜,便径自说道:“陛下,方翰长的证词,已可证明裴太傅清白无罪。届时只需再找来方启问话,案情自会更加明晰。如今还要解决的,便是施郎中的问题。”
他挪了挪步子,转向施栾:“施郎中,在贡院的那段日子,你可有觉得异样之处,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事情都可以。当然,你之前在何少卿审问时说过的那些,就不必再重提了。”
施栾半撑起身子,努力回想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记得在贡院的最后几日,我总是神思困乏,很早便睡去了,第二天醒来时,也觉得格外昏沉。不过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为了出题连日苦思,所以有些累了吧……”
陈卿如听罢,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向还陷在哀感中的皇帝拱手道:“陛下,臣之前让人到贡院中搜寻线索,在施郎中屋中的书页里找到了这种粉末。经过大夫的验证,这是一种无色无味,能使人浑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