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要利用他来阻碍漕运一事。
自己竟一直没有想到这层关节。
李承玉不由生出懊恼之情,道:“岳父,我父亲是不是还交代了你别的事?眼下制书尚未下达,还有回转的余地。”
“不必了。贤婿,真的不必了。”谢临渊抬起脸来,他的嘴角尚残留着那惯常的讨好的笑,而眼中却闪动着某种明亮狡谲的光彩,两相拼合之下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吊诡,“我已答应了李相,若轻易毁诺,岂不是又要惹李相生气了?”
李承玉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觉后脊梁爬上一阵冰凉的阴气,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和那自以为运筹帷幄的父亲,似乎都被眼前这个看似不打眼,甚至平时总显出懦弱愚钝的中书正言,给愚弄了。
就连谢枝,恐怕也被她这十几年来寂寂无名的父亲给欺瞒了。
他们都忘了,这是大晋立朝以来最年轻的转运使,手段高超,犹擅商政,将一路之地治理得政通人和。这样的人物,又岂会简单?
将谢枝送进相府,除了完成计划的一环,想必谢临渊自己也抱着好风凭借力的心思。只是自己父亲一直无动于衷,没有半分要动用自己的关系来拔擢他的意思。
但漕运一事就成了转折点。父亲因高三司在这事上压了自己一头,一直很是不满,但擅长水利的陶攸正忙于盐政,无暇抽身,剩下的唯一人选就只有入京不久的谢临渊了。
科举舞弊案对于谢临渊来说确是意外,但是在听到自己那日对他说出自己父亲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时,恐怕谢临渊就已经动了自己的心思。
他曾经也在权力的中心浸淫多年,或许早已猜到父亲的用意所在……
自己竟还一直担心他会被父亲操纵,做出迫不得已的事来,真是愚不可及。李承玉头一回生出被人戏耍的荒唐和狼狈之感来。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临渊,看着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阿谀之色,像一张最合宜的面具严丝合缝地焊在了脸上,而没人看得穿他心里盘旋着怎样的漩涡。
李承玉恍然后,仿佛浑身都被卸去了力气,勉力撑着桌角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就祝岳父官运亨通吧。”
“大公子哪的话,这都是李相看得起。”
谢临渊满怀笑意地,殷勤地将他送出了门。
靠在车辕上的唐寻见李承玉出来了,忙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李承玉有些异样的神色。
“大公子,你可是身体又不适了?”他小心地搀着李承玉上了马车。
李承玉紧闭双唇,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靠到车厢壁上,就开始盘算起来:谢临渊应该不多时便会离京赴任,自己是否该托齐召南向柳眠舟传信,让他多加小心。可是谢临渊老谋深算,柳眠舟在他面前实在太过稚嫩……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此处,李承玉不由得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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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醒来的时候,恍恍惚惚间还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落感。她看到窗外失意的太阳被重重楼阁吞没了大半,屋中很是昏暗。
她的眼神逡巡了一圈,看到李承玉正坐在窗前,昏黄的暮色像一件氅衣温柔地拥着他。
谢枝觉得自己连日来仿佛被火烧灼般煎熬的心又静谧了下来。她想着自己这回怕是睡得有些久了,也不知阿归的案子进展如何了。可她看着李承玉单手支着脑袋,安宁地凝望着窗外,又想到这几日叫他为着这件事东奔西走,动用人情,实在过意不去,也不好总是用这事去打搅他。
于是她起身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绣凳上,轻声问道:“大公子,你在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