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君厌疾看到她一双酒兴阑珊的眼中淌下两行泪来。
“殿下,我骗了你,那封信其实是我的一位朋友转交于我的。原来,从一开始,殿下就认错了人。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殿下可怜呢,还是我可悲呢?”
“那那个人到底是谁?”君厌疾震惊之下,顾不上再追问她陷害一事,而是紧着追问那作诗之人。
裴晚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殿下,为了你好,也为了那个人好,我想……这个秘密,就永远永远,让我一个人保守着吧。”
看君厌疾欲要反驳,裴晚晴提高了几分声量:“殿下,我虽未见过那首诗,但看你如此执着,想必写得很是不凡。人都说言为心声,我也想请问殿下一句,你在诗中见到的那个人,难道真与我相像吗?在与我相会时,殿下难道一次都未曾疑惑过,我的性情与那首诗全然不同吗?”
她这一问,无疑让君厌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又叫他长久地沉默了一阵。是啊,裴晚晴说得没有错。他在诗中见到的人,是自在,倔强,不拘礼法;而他看到的裴晚晴,是端庄守持,沉静恬淡。
他确实曾在某几个瞬间飘过疑虑,却又未曾再深想下去。那他想的又是什么呢?或许只是他长久渴慕的爱情,是他幻想如话本桥段般与心爱之人有着机缘巧合又浪漫的相逢,是两情相悦、意趣相投后的长相厮守。他太放纵自己在这场幼稚又荒唐的梦里,却不曾真真正正跳脱出来好好审视一番。
说到底,是他自己太愚蠢,太可笑。原来母亲对自己的评价,竟一直不曾错过。
裴晚晴看他神色几经变幻,了然地勾了勾唇角,甚是凉薄道:“殿下,你出身高贵,自幼被人宠爱着长大,这样的人生,恐怕也很少会生出烦恼吧?像你这样高高在云端的人,又怎么知道泥尘中的我们,是如何残喘偷生呢?殿下说喜欢,却不知道你的喜欢对我,或是我的那位朋友,都只是重若千钧的负担。”
君厌疾收敛了方才四散的神思,双眉紧皱地看着她:“你的父亲是朝中重臣,位居尚书,你又是他的独女,何谈泥尘?”
裴晚晴像是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好笑,不由掩唇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正因为我是独女,我不能为裴家带来荣耀,功勋,我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个才艺兼备的名门淑女,待到年岁合适,便送入宫中为妃。”
她已说到如此地步,君厌疾又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呢?他知道谢枝前几日同自己说得并不错,裴晚晴大抵只是受了自己父亲的命令,她生在裴家,又何来反抗的余地呢?
莫说是她了,就连自己,这么多年来自诩自在逍遥,可临了临了,只要长辈们轻飘飘的一句话,他依然能乖乖地娶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甚至之前素未谋面的女子进门。
他半晌不再说话,最后终于拿起面前那只酒杯,把冷冰冰的酒水一口气灌进了隐隐抽动的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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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厌疾失魂落魄地回府时,看到黑黢黢的夜里,只有一团暖融融的橙光在微微闪动着,走近了一瞧,才见是生涟正提着一盏六角纱灯站在府门前。
生涟见有人靠近,提起纱灯一照,看见自家世子那张比之往时瘦削惆怅了许多的脸,忙迎上去几步,担忧道:“殿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怎么等在这儿?”
生涟暗暗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宫宴后,本来好好的信王府一下子沉寂了不少,几个主子都沉默寡言满腹心事的,就连底下的下人做事都不安心起来。还有世子……她自小随侍在世子左右,最是明白他心中其实很有一番傲气,遇着了这样的事,也不知何时才会看开。
明日……又是世子纳妾的日子,她实在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爷和王妃见你久久不归,很是不快。王爷本想派人出去寻你,只是被王妃拦下了,说殿下如今年岁已长,不好再时常管束你……”
君厌疾听得心中生厌,一边走入正堂,一边甩掉身上的披风,心不在焉道:“那他们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