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涟放下纱灯,手忙脚乱地把披风接了过来,理好挂在自己的小臂上,回话道:“王爷和王妃都已经睡下了。时辰已很晚了,奴婢也伺候你洗漱吧。”
君厌疾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想知道答案的意思。他正在正堂面无表情地盘桓着,脚边放满了挂着红绸的红木箱子。
原本纳妾,只需一乘小轿抬进后门即可。但信王府毕竟贵为皇胄,再加上此事传在外人耳中一直一桩是两情相悦的美事,因此仍是有不少人趁此机会献礼巴结。
生涟从未见过自家世子如此沉默平静的模样,不由得把声音放得更轻了,生怕惊扰到他似的:“殿下,这些都是今日送来的贺礼,明儿我就叫人来收拾好。”
君厌疾仍然没有理会她,目光像一颗从悬崖上滚落的石子一般,毫无依着又不由自主地从这堆箱子上滚过。只是忽然之间,这颗石子像被另一块巨石拦住了去路似的,君厌疾拿起某只箱子上放着的拜表,茫然、震惊、悔恨像一阵又接一阵的浪头,将他脸上原本的失意落魄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生涟见他神色有异,小心地探了一眼,解释道:“殿下,这是相府送来的贺礼。”
“我知道。”是啊,那拜表上写着落款,他自然看得到。
他也看得到——这上头的字迹,分明和自己之前喜爱的、时常捧读的那首诗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张拜表在他愈攥愈紧的手中现出痛苦的折痕。君厌疾遽然扭头看向生涟,问道:“去年九月府中的宴会,谢……相府的少夫人是不是也来了?”
生涟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不过那位少夫人她倒是记得很清楚,毕竟那时自己还将她误认成了一个侍女。于是她照实答道:“是的,那日少夫人也在场。”可是瞧着君厌疾眼下看起来有几分吓人的模样,旁的她也不敢追问了。
君厌疾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松开那张拜表,甚至还仔仔细细地把上头的褶皱捋平了,又放回了那口箱子上。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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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已是春意横生,绿枝条轻轻地摆着腰,被映绿的水迢迢地向前奔流。
之前轰轰荡荡进京的突厥使团,正静静地走在回草原的官道上,但手却都按住腰间短刀,目光警惕地注意着周围。但原本为首的冯元贞却遥遥地缀在他们后头,身边并肩走着一个素衣简服,却身形颀长,长眉星目,气度高雅之人。
冯元贞仍旧拖着他长长的调子,但语调又很是松快:“眠舟,我这次来京中虽然时日极短,但却也听说了你不少事,这段日子,你在京中的风头可不小。”
柳眠舟的双眉却低垂着,并无几分喜悦的颜色:“你我都知道,这些说到底,也只是朝中那些大人物们的博弈罢了,你又何必打趣我?”
听了这话,在大晋朝堂朝臣间游刃有余长袖善舞的冯元贞,面上忽地沉凝而悲恸。他顿下步子,满目春光唯恐被行人错漏一般,不甘寂寞地涌入他的眼中,可他的双眼仍旧是黑黢黢的,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眠舟,我已远走突厥,沦为汉贼,你今日还敢与我走在一处,就不怕那些大人物趁机拿住你的把柄?”
柳眠舟仿佛触动于他这异样的神色,亦正色道:“于公,我该厌弃你,唾骂你;但于私,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投身突厥,我此生都不会苟同,但我又能明白你的痛楚和思虑。”
冯元贞像很是疲惫地长叹了口气,道:“多少年了,你依然留身朝堂,盼寻得一丝清明;长风被派到外地为官,不知归期几何;沧水早就挂印而去,寄身山水之间,逍遥自在;承玉……”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喉间便哽了一下。柳眠舟接上他未完的话:“我已多年不见承玉,只听得他身体愈来愈坏,连出家门也难。”
“他也不曾主动说要见你吗?”
柳眠舟黯然地摇摇头:“我同你一样,崇宁三十七年后,再未见过他了。”
冯元贞听闻此言,仰首望天——只见天宇澄净湛蓝,唯有朝阳高悬,杳无一丝云翳。不知是否是被这日光刺痛了,他黑沉沉的眼中滚滚落下两行干净的眼泪:
“是吗?但我宁愿相信,高飞之鸟,是不会困于囚笼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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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春光很是明媚,风送花香,鸟啼婉转。只是听在不同的人耳中,自然也会成了不同的心曲。
齐召南倒有幸成了雀跃的人之中的一个。只见他满面春风地跟着唐寻一大早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东厢,可一瞧见院中情形,两人便失了血色。
只见李承玉把袖子和裤腿都扎了起来,一只脚踩着一根木墩子,手里拿了把锯子正在锯竹子。
“大公子大公子……”两人短暂怔愣了一瞬后,不约而同地急忙赶上前,从他手里把锯子夺了下来,还把人转来转去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地瞧了半天,以确保他身上没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