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楼。
谢枝抱着匣子站在那间“清平乐”门口时,又听到里头传来哀怨凄清的古琴声。想来也真是奇怪,看起来如赵彧这般冷峻之人,也会有如此哀伤的心事吗?
她这么想着,忽然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自己该好生盘算盘算等会儿如何和他周旋才是,怎么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呢?
不知何时,琴声已听了,两页门扇被人打开,露出博叔那张神色复杂的脸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谢枝让开一个身位,谢枝便看到赵彧仍旧戴着那张看来可怖的面具,跪坐在矮几前,朝着自己微微一笑,而那把古琴已放在了他的手边。
谢枝坐到他对面,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匣子推到他面前:“这些……我已经都看完了。”
赵彧转了转手中的白玉盏,眉毛微微挑起:“少夫人许久未曾有回音,我还以为你已将此事抛到脑后了呢。不过……你的反应,还是与我想象的大为不同。”
“赵先生觉得,我该是何反应呢?”
赵彧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没有答她,只是问:“你看完这些之后,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枝自嘲一笑:“赵先生莫非是要愚弄我?匣中文书,我已都仔细读过一遍,桩桩件件,丝缕线索,都十分合榫,并没有什么问题。”
赵彧古怪地笑了几声,那双总是冷冰冰得像块宝石般的眼睛像鹰隼般盯着眼中的猎物:“你说得并不错,可是正因如此,不是更显得奇怪吗?”
谢枝不解地看着他。
“人的五官也好,人的记忆也好,总有骗人的时候。何况,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撒谎的时候也不少。少夫人若多看些刑案文书,便能发现再简单的案子,人证物证也难免会有一两处龃龉。可这堆文书却不同。”
赵彧拿手搭在眼前的匣子上,指尖轻轻叩了叩匣身:“正如少夫人所说,这些文书中,每个人的证词都是如此的完整又吻合,需要的证据更是毫无遗漏。这岂不更像是……有人写好了戏本,叫了一堆人粉墨登场,一起唱了出大戏呢?”
谢枝被他说得汗毛倒竖,但随即又黯然地笑了笑:“这不过是先生你的设想罢了,又岂能当真呢?”
赵彧闻听此言,轻身靠向她,眼中光华肃然不可逼视,竟叫谢枝不由得木桩般钉在了原处。他像某尊会蛊惑人心的神,用低沉的嗓音引诱着:“你就不想知道,后来程乐山跟我说了什么吗?”
听到程乐山的名字,谢枝心头一跳。但她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一定要若无其事,免得叫赵彧看出自己的来意,反倒误了事。她故作平静道:“他说了什么?”
赵彧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他说,他少年时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府中私会朱成碧,商议——伪造饷银一事。”
朱成碧?
这话简直像引燃了火星子似的,烫得谢枝倏地站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踌躇了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镇定心神道:“程乐山的话,你又可知有几分可信?你的意思,是当年从我祖父家中查抄出来的饷银其实是伪造的?那那些少了的饷银又去了何处?若真有人栽赃陷害,直接将自己贪污的饷银放到祖父家中不也一样,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找人伪造呢?”
赵彧又坐了回去,颇为玩味道:“程乐山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但你说的确也不错。是啊,这事儿不就有趣了吗?”
谢枝谨慎道:“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要让我相信我祖父是冤枉的?”
“我也不明白,少夫人又为何总是如此确信,你的祖父确实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赵彧回道,“不过,我已做了我能做的,少夫人不肯信,也别无他法了。我自己也可以查明真相。”
但谢枝也不得不承认,他方才的话的确已经动摇了自己。尤其是朱成碧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忘记当时见到朱成碧时,对方听到自己名字后古怪的反应,莫非……
但是她并不够相信赵彧,她有着自己的打算,倒也不必同赵彧提起。
她思虑片刻,终究问道:“那程乐山……先生你又打算将他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