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并没有找自家的车夫,而是又在路上雇了一辆,径自出城去了。她同李承玉说自己要去爬山,确也不假。
飞鹜山离这几日谢枝常去的马场并不远,这时节,正是草木郁郁葱葱,山花烂漫的时候。为防泄露踪迹,她在离梅山还有段路程时就下了马车。待走了约两里路,她便认出了山脚处那个站得直挺的身影,正拄着一根竹杖,如立在山岩中的松柏一般,虽干瘦却仿佛巍峨不可撼动。
谢枝有种欣喜起来,匆匆小跑到他面前,先朝着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弟子礼,才有点自愧地开口道:“老师可是久等了?我出门不小心耽搁了会儿。”
裴牧居一手拄着杖,一手捻了捻自己有些稀疏的胡须,饱含慈爱的目光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才笑着摇摇头:“是我来得早了,我上了年纪,本就睡不了几个时辰,干脆早些起身来了。咱们先往上走吧。”
“好!”
此时晓色依稀,林中仍有晨雾弥漫,湿漉漉的气息沾染着林木萌芽的青涩。这儿确实没什么人,一时只有落叶被踩碎的嘎吱声和风打残叶的簌簌声。谢枝微微落后裴牧居半个身位,默不作声地陪着他一道往山上走去。
裴牧居开口道,“阿枝,你特意让阿归传信于我,可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李家的人欺负了你?”
听他难得语带戾气,谢枝吓了一跳,忙摆摆手:“没有这样的事,老师,我在相府一切都好。我想见您,是为了……为了一桩旧事。”
“旧事?”
谢枝踩着脚下的石阶,轻轻道:“老师,小时候周围的孩子知道我是谢有乔的孙女,就总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或者就是暗地里嘲笑我。我那时候,很想他们喜欢我,很想能和他们一起玩儿,所以……我就附和着他们一起骂我的祖父。我记得……那是老师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责骂我。”
裴牧居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件陈年往事来,静默了半晌,才道:“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不应该对你生那么大的气。”
“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枝很是有些惭愧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是想,虽然这么多年来有那么多人指责我祖父是个奸佞贪婪之辈,但是我看得出来,老师您……其实一直在维护他。我只是很想知道,在您眼里,我祖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裴牧居忽然止步不前,那双历经沧桑却仍旧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晦涩不明地看着谢枝,似乎既有痛楚,又有无奈。
“老师……”
裴牧居嘴唇颤动了几下,才如释重负般吐出话来:“阿枝,转眼你已是二八之岁,有些事情……或许也到了告诉你的时候。”
他四下看了看,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下,攥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另一边的晨露,叫谢枝也一同坐着。
“阿枝,但是你要记住,很多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放在自己心里,你今日听到,千万莫要告诉旁人。”
谢枝看他神色难得如此肃然而悲恸,心神俱凛,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裴牧居这才开口道:“你也知道,裴谢两家本是世交,我和你祖父又年岁相仿,自然是总角之交。只是我喜读经传诗书,但你祖父却只爱舞刀弄剑,且打小便很是好动顽劣,没少受家中长辈管教。虽如此,但你祖父却有一副侠肝义胆,总是微服出游四方,见到被欺凌者便拔刀相助,见到困厄者则解囊相待。
“比起你祖父的随性洒脱,那时我不过只是个整日待在家中的书呆。日子本可这般消磨过去,但就在先帝刚登基的那一年,北方突厥趁着朝中动荡,边境兵力空虚,悍然出兵,连下七十余城,直逼皇城外。”
谢枝之前在赵彧给的那匣文书中看到过此事,但此时听裴牧居转述,她还是不由得紧张得屏气息声,一颗心高高地悬起。
“彼时朝中名将凋零,皆为败军之将,先帝甚至已经命人准备移都一事。正在此时,你祖父自愿立下军令状,领兵出征,若有败绩,愿以项上人头来告罪。先帝想了一夜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须知那时已是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将最后的大军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白衣少年,先帝那一夜心中的煎熬,恐怕他人都难以想见。
“没想到你祖父这一去,便是整整二十六年。崇年五年,突厥人被一路赶回关外,你祖父也就此留在边关镇守,一路晋升至总督之位,唯有三年一次的述职才得以回一次京,就连年关都是待在清苦的边境之地过的。”
看着裴牧居陷于缅怀之中,神思渺远,谢枝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裴牧居沉凝的目光看着她,说道:“阿枝,这就是你祖父的故事。自崇宁元年他率军出京后,我和他便几乎只有书信往来了。现在,我要和你讲另外一个人的故事,这个人叫李邈,是李渡的亲弟弟。”
谢枝双瞳颤抖,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很陌生,但是……“可是李伏清的父亲?”
裴牧居点点头,说道:“没错,他有两个孩子,后来都中了进士,一个入了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