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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如剑(1 / 2)

朝中一时无人说话。毕竟之前谁又能料到,这个在朝中默默无闻、毫无依仗的柳侍郎,今日竟说出了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来呢?

同样是站在角落里的谢临渊看着年轻的皇帝正苦哈哈地皱着眉头,烦恼地抠着手指,他自己心里却在想:这位柳侍郎真不是一般人物,他自科举进入门庭冷清的六部,却无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短缺之处,反倒对水利这等实务了如指掌似的,真是……奇哉怪也。

他心思还没转完,却听得那一头的曹观又开口了:“好,既然柳侍郎今日想在这朝堂上同我辩上一辩,那我也就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你说要征募流民做工,节省开□□我倒也想问问你,我大晋河道纵横千里,支流众多,敢问侍郎你要征募多少流民呢?就算只是提供吃住,你又可曾算过这得耗费多少国帑吗?”

“以前倒的确不够。可是现在却能够了。”

这话却不是柳眠舟说的。说实话,这会儿他自个也有些困惑地眨了下眼,然后在这方汹涌的暗潮里看向那个帮自己说话的人。

插话的人是夏洲。他是高肃的门生,谁都知道高肃和李相不对付,他这时候站出来说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再过段时日,卖盐的银子不就收上来了吗?”

谢临渊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本柳眠舟和曹观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已叫这朝堂好不安宁了,夏洲这一句话又把陶攸拽进了这滩浑水里。偏生他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似只为皇帝排忧解难似的。

陶攸那张风雨不动的脸上,也禁不住抽动了几下眉毛。所有人都在瞧着他,他自然不能再置身事外,只好开口道:“崔尚书,这几年国库都吃紧得很。李相想出这盐政改革的法子,就是为了缓一缓朝廷的用度。可现今这盐还没卖出去呢,这卖盐得来的银子的去处倒是想好了。咱们三司虽然管的是一国财政,可也没有这样花钱的道理。”

这是一个拉一个下水呢。

谢临渊又去瞧那个站在百官前列的人。他的脊背惯常挺直着,像一座沉默耸峙的山丘,拦在所有人面前,只投下一道长长的,长长的阴影。

柳眠舟道:“漕运之利,不可以一时之得失来度量。朝廷年年派发赈济粮,这些年下来,盐铁使心里不是没有个账目。像去年秋收的时候,上京道好几州都起了民变,朝廷又是拨银,又是派军,花的钱还少吗?可重开漕运,虽一时开销大了些,但充实了北方各路的仓廪,每年的赈济粮省下来,还不够填补开漕运的花费吗?”

陶攸挪开目光,不去看了。他本就无意掺和此事,说过了话,尽了心意,便已足够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辩驳下去。唯有曹观急得双脸通红,可他不似陶攸精通水利之事,被柳眠舟辩得一时嚼不出半个字来。

至于其他人,看李渡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猜不透他的心思,生怕自己站错了风向。虽则曹观和陶攸都以他马首是瞻,但曹观性情急躁,作不得数,陶攸看起来又巴不得想远离这场是非,他们便愈发不敢说话了。

皇帝惶惑地坐在皇位上,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看一时没人说话,自己更没了主意。

谢临渊想,没成想年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便如此热闹,那不如自己也一起热闹热闹罢了。

于是他站出来说道:“陛下,方才柳侍郎征募流民之言,不无道理。但重开漕运,不仅是要花费人力,更要花费物力——疏浚河道,修复闸口,加固堤坝,还有建造运粮船只,这些款项大大小小地加到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正如柳侍郎所说,漕运之利不能只看一时得失,臣也以为,重开漕运虽是件好事,但也不必非要急在今年。”

谢临渊位在中书省右正言之职,分属谏官,不应插手此类实务。柳眠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先是一怔,想了想正要开口一说,一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也开口了。

沉默至今的李渡忽说道:“陛下,谢正言从前在平江府、兴川府、江宁府等地任过县官,通河渠,护堤岸,引水灌田,都颇有政绩。柳侍郎方才所说,虽言之成理,却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谢正言经验颇丰,陛下可聊备一听。”

皇帝听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像是终于寻着了依靠,眼睛蹭地亮了起来,向前倾过身子,问他:“那丞相觉得,该如何呢?”

李渡这时候看了谢临渊一言,看到他略显匆忙地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他便回头看向皇帝:“臣以为,漕运一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轻下定论。不如来日再议,诸位同僚回去也可多加商议,最好拿个切实无疑的章程出来,也好为君分忧。”

皇帝阖手笑起来。过了这个年,他便已是二十有一了,但他自即位以来,或者说自册立为太子以来,几乎从未正经料理过一回政事。所以他笑时,脸上便更明显地流露出一种稚儿般天真又蒙昧的神色来。但这种无知无识或许确实给他带来了真切的快乐,他愉悦道:“还是丞相思虑周全。那今日此事便商议到此,诸位卿家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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