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被他问住了,一时窘迫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她原以为这位总是存在于别人口舌间的相府大公子,出身高贵,又先天不足,性情该是有几分跋扈古怪的。可现下见他,虽有一身憔悴病骨,却无半分隔世冷峻之态,反倒如中天晓月,温润皎洁。
李承玉见她不说话,伸手指指自己,又指指谢枝:“我们……今日成亲?”
他的声音因许久没有开口而显得沙哑,甚至有些磕绊。
谢枝听了,不知为何心虚起来,不敢瞧他,只是点了几下头。再言之,要她自己亲口说出冲喜的话,也实在有几分为难她了。
“我睡了多久?”李承玉又望向窗外,只见夜色四合,屋檐遮月,唯有树影婆娑。
这倒是曾听自家父亲提起过的。谢枝小心答道:“半月有余了,宰执与夫人都很担心你。”
李承玉这才皱了皱眉,神色也冷了下来,身上的清润仿佛在转瞬之间便被吹散了。谢枝不由得又后退了几步,她自小跟随父亲东奔西走,总有几分看人的本领在,可眼前的人却让她有些捉摸不定。
她想,在这件事里分明自己才是最无辜的,但是……
但是看到李承玉,她又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他才醒来,面对眼前情形一定糊涂,谢枝虽羞怯,但还是壮起胆子,小声说道:“夫人请了一位江湖道人,说要……要八字与公子相契合的人与你成亲冲喜,才能让公子醒过来,所以……所以……”
“抱歉。”
他的歉意如此突如其来,却又纯然真挚,叫谢枝一下子便说不出话来了。她看到李承玉方才冰冷的神色仿佛只是一片云翳飘过,他现下只是静静地坐着,垂着眼,像一团柔软的雪。
谢枝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她攥着自己的衣袖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其实整件事从头到尾,她心中最怨的,不过只是自己的父亲罢了。
眼看着两人都不说话了,李承玉又伸手指了指床边的一张鸡翅木束腰方凳:“不如姑娘先坐下说话吧。”
谢枝今日起得早,又做新娘子被人摆弄了半天,确实累着了,她不知李承玉是不是想到了这层,又想着犹豫太久便拂了人家的好意,因而便小步挪过去坐下了。
这下,她离着李承玉更近了,手心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汗,她又怕露怯,便强撑着挺直了脊背,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的一双绣鞋,不敢抬头。然后,她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地,把两只难看的、枯黄的手,悄悄地藏到了衣袖里。
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难得叫李承玉笑了一声:“姑娘缘何如此怕我,我莫不是洪水猛兽不成?”
谢枝心里头想,这哪是洪水猛兽,这分明就像一尊瓷,好似靠近些就能把他碰碎了似的。她嗫嚅了半天,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了,便磕磕绊绊地说道:“公子刚醒来,是不是该请府中大夫来把把脉……”
李承玉摇摇头:“不必麻烦,府中照料我的先生每日要来把三次脉,今日看这时辰,他估摸着也快来了,犯不着再跑这一趟了。”
谢枝又垂下头去,藏在袖中的右手默默地抚着左手腕子的金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李承玉不厌其烦地主动开口。
谢枝忽而用力地捏住了那只金钏,上头的璎珞宝石凹进了她的指腹,但她好似浑然不觉。她知道这一刻终究是要来的,反倒比之前更加镇定下来,直直地望着李承玉:“我姓谢,名枝,枝叶的枝。”
其实姓谢,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但李承玉观她行迹,已猜到了她恐怕与那个人有几分干系。他如浸泡在温软春水中的双眼似乎暗沉了几分,语气却听不出半分变化,仍旧温言道:“姑娘可是出身于长垣谢氏?”
可未待谢枝做出什么反应来,屋里忽然响起一声闷响。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药箱倒地,里头的瓶瓶罐罐都滚落了出来,好在没有碎裂。一人略显慌乱地蹲下身子收拾起来,看样子已有些岁数,生得精瘦,但身子骨看起来虽十分健朗,但谢枝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裙子,过去捡起一个小瓷瓶,双手递了过去:“先生。”
那人抬头看她。只见他精神矍铄,两目似含精光,颌下一绺山羊胡,显得干练而精明。可是谢枝却被他的目光震慑到了,她隐约看到那双望着她的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可是似乎又只是她看错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光芒便被吞噬于乌黑的瞳孔中。
“多谢少夫人。”那人恭敬地回礼。
谢枝忙错开了半个身位,这还是头一回有长辈向她行礼,她颇有些不安。
那人仿佛浑不在意她,也不多看一眼,便急匆匆地朝李承玉走了过去:“大公子是何时醒来的,怎的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李承玉不动声色地将二人的动作收于眼底,嘴角含笑:“看来这回我实在是昏睡得久了,这一醒来,竟还把孙伯你给吓着了。”
孙仲谦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