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新暗吞一口气,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厚厚一沓纸,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想看看写了什么。
但,大堂太黑,他看不清。
正此时,天边劈过一道闪电,电光煞白,于瞬息之间把长乐路照得亮如白昼,杨柳新就着白光,扫过纸上的字。
“这是——”他惊得整个人都抖了,“这是世子和江太尉哪怕毁去一条街,也想要找到的东西?”
“不错。”
“可东西不是在菡菖阁吗?”
“是。”
“那——”
“金陵有两座菡菖阁,一座是人人都知道的菡菖阁,还有一座在刺史府,是父亲为我搭建的狗圈。”
难怪那一日,宁溶月肯说出菡菖阁,原来她早就知道,此菡菖阁非彼菡菖阁!
她不仅知道,还临危不乱、滴水不漏,以一己之力,耍得临漳世子、江太尉、秦三皇子团团转!
“宁姑娘把这些给本官,是想让本官做什么?”
“进宫,面圣。”
“……”
“杨大人不肯,还是不敢?”
他既不肯,也不敢。
江家不谋逆,江太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江家谋逆,且谋成,他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
靠着这等岳家,他既不必愁荣华富贵,也不必忧锦绣前程,他疯了才会去向天子告发江家谋逆。
退一万步,他疯了,去向告发天子,天子若肯信他,还好,若不肯,他必被杀得死无葬身之地!
“唉……”
溶月侧首,朝着黑漆漆的窗外幽幽一叹:“杨大人猜猜,等骚动退去,八妹妹会不会被人踩死?”
一定会!
如果江春玉横死街头,他就做不成江家女婿,如果他做不成江家女婿,江家还能保他,助他吗?
杨柳新登时抖成了一个筛子!
“古往今来,谋逆永远是天子逆鳞,莫说你拿着铁证,便你没有,天子也是宁可错杀,不会枉纵。
你此刻去告发,对两江来说,是猝不及防,对天子来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所有的叛臣。
平叛若顺利,你是南唐第一功臣,天子不会问你为攀附富贵,背信弃义之过,只会赏你平天下之功。”
若能如此,当然好,但——
“木匣子里的东西真能置江家于死地吗?”
“匣子里不仅装着左伯棠多年搜集来的证据,还有江家出资,借由九卿买卖粮草、兵器的账本。
只要杨大人把东西呈给天子,江宁府、江家必死无疑,所有和江家沾亲带故的重臣皆会被斩杀。
朝堂一空,三公九卿将任由杨大人挑选,大人将取江家而代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新权臣。”
杨柳新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但此刻,他不是因为惊惧而抖,他是因为难以自持的兴奋而抖!
窗外,乱声渐弱,铁蹄转重,一行浓血洒在窗扉,溶月目色一沉:“杨大人再无决意,便要来不及了!”
“本官进宫!”杨柳新伸手,抱过木盒子,“宁姑娘,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本官保你半世横行。”
“多谢杨大人。”溶月轻轻颔首,“止水,把杨大人安然无恙地送到宫门口。”
“是,姑娘。”
止水引着杨柳新,横穿厅堂,消失在后街。
一刻钟后,一千禁卫将聚贤楼前团团围住,俞锦文提刀走到廊下:“任何人不得擅动,否则,杀无赦。”
喧嚣尽退,人们立在暴雨如瀑的街上,看着横在脚边,不知是死还是活的乡里乡亲,捂唇痛哭。
“呜……”
“肃静——”俞锦文不耐扬刀,“杨廷尉何在?”
街上人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没瞧见杨柳新,又过了一会儿,一身狼狈的薛仁冲到俞锦文跟前:
“俞将军,杨状元跑了!”
“他跑什么?”
“他不想死。”
“什么?”
“杨——”
“够了。”俞锦文呵断薛仁,虽然他一句没听懂,但他没耐心听他说下去,“八姑娘和宁姑娘呢?”
街上人又开始左看右看。
两顶花轿翻倒在地,轿身摔得四分五裂,轿下,一缕鲜血和着雨水,在泥泞不堪里,蜿蜒成河。
“八姑娘——”
“月姑娘——”
江家奴婢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花轿旁,扒开碎木头,木头下,江春玉一双白眼上翻,死了。
眼见江春玉横死,冰娘吓得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但她不敢昏,用尽一切力气,扒开了轿子。
轿下空空,不见溶月。
俞锦文双目一紧,怒问:“宁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