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沅、张钤、玄奇三人沿曲折的秀水河岸跑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马。
他们于狂风暴雨之中,艰难前行,终于看到了卜家别院的门头。
门口的小厮们远远瞧见玄奇扬鞭策马的身影,有眼力见的,已跑向玄奇为他牵引马缰。
“家里来了卜爷的贵客,开中门迎接。”玄奇朝门口的小厮们囔道。
为他牵马的小厮问:“小爷,今日开了一回中门,家里的规矩,同一日不能开两回中门,开东侧门如何?此前清州的老王爷、老王妃来拜访卜爷,开的也就是东侧门,中门不是为天子来访才开的吗?”
玄奇朝驳他话的小厮身上打下一鞭,“我自有道理,你们照做便是,莫要多言。”
“清州的老王爷老王妃?小王的父王母妃也来访过卜先生吗?”宋闻沅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递给与他牵马的小厮,顺便扔了个金锭子当赏钱,小厮接了并不觉得有多稀罕。
下马的玄奇去给张钤撑伞,他这三寸丁,拼命踮起脚尖来,都让张钤不得不躬身低头迁就他努力举着的伞。
玄奇刚想答宋闻沅的话,张钤抢言道:“殿下,卜先生与您祖父祖母是故交,清州的老王爷指的是您祖父宋少师,老王妃指的是您祖母慈慧太后。”
玄奇傲然挺起胸脯,“小王爷,就算是陛下来了,也要喊我师父一声卜叔,你见了我师父,得喊我师父一声叔爷爷。”
忽然,玄奇叹了口气。
“慈慧太后真乃古今第一奇女子,偏她那般出众,生出一帮不肖子孙,是时也命也运也。”
张钤夺过玄奇手中的伞,他终于可以站直身子了。
“玄奇,你还是藏不住话,坏你师父的规矩,不怕被家规处置吗?”
玄奇顶道:“不怕,我又没说慈慧太后的不是,不算坏我师父的规矩。再说了,你那亲爹沈珩、我师父、还有徐家小娘子外祖父的兄长,都曾是慈慧太后的追求者,哪个不比那宋少师强些,我说得可都是实话。大昭皇室姓宋,多半功劳归于慈慧太后,这本就是女人谋得的天下,今日金銮殿上坐着的却是个不穿罗裙的皇帝,这像话吗?”
大门口的小厮们哄然大笑,他们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笑得放肆且狰狞。
宋闻沅听过自己祖母的事迹,玄奇说得没错,宋家天下是祖母谋来的,可史书之上,对祖母的记载止在“慈慧太后章氏,端敏聪慧,淑慎柔嘉”这廖廖几笔,对祖母实是不公。
转念一想,世间女子天生来便是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的,女子能登至贵之位不过皇后太后,皇后也是皇帝的妻,太后也是皇帝的母,祖母生前死后皆有尊荣体面,即使不在青史之上留名,也不可惜。
却听张钤道:“玄奇,你说的这几句疯话倒有意思。想易经中讲男尊女卑,世人曲解其意,以为是说男人尊贵女人卑贱,原意却是男要自尊女要谦卑。依钤看,慈慧太后不该入《昭史.后妃列传》中,该在《昭史.帝王列传》中,天生男女,合该同权。”
“张潜麟,你也在说疯话,哈哈哈……”玄奇与张钤相视一笑。
张钤笑得正经克制,玄奇笑得疯疯癫癫。
宋闻沅笑不出来,发自内心不赞同张钤所言。
他想,男人就是女人的主宰,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庸。天生男女,男贵女贱。
*
“先生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徐稚棠小脸惨白,她倚靠在床头的软枕堆上,刚从鬼门关上走一遭,任凭她看淡生死,亦心有余悸。
绣床前,卜先生身着一袭青色长衫,优雅地摇扇凝视徐稚棠。
他与慈慧太后是同辈之人,该有五六十岁,看上去却是二十出头的年轻郎君模样。
卜先生温声问道:“徐家小娘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今上的生母慈慧太后?”
徐稚棠颌首。
“在宫里住时,人人都说像的。”
“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呢?”卜先生追问。
徐稚棠略作思忖,“不好,就与幼时人人都说我和姐姐一模一样,我可生气了。还和那些认不清我和姐姐的人说,徐小野是徐小野,徐小怜是徐小怜,世间不会有两片一样的叶子,也不会有两个一样的人。”
“是啊,就算像,也不是同一人。”卜先生叹息完,转而想起一人,“青灯……宫里是不是有一位叫青灯的姑姑?”
“先生与青灯姑姑是?”徐稚棠从未听青灯姑姑提过卜先生的名字。
“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卜先生眸光黯淡,“烦请小娘子将这八字转告她,有故人在江南等她。”
徐稚棠想,卜先生与青灯姑姑应有一段故事。
宫墙内外,江南江北,是有情人分隔了三十六年吗?
“先生,青灯姑姑常说,她是要老在宫里的。”突然想到一句青灯姑姑下雨天常挂在嘴边的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江南有一个日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