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召猝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如同凌息从未信任过你一样,即便你手里真的有凌息的把柄,你也从来都不敢把真正的底牌告诉她。”叶星顿了顿,说:“又或者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绝不能告诉她。”
——真正的底牌。
刹那间,陈召终于明白了叶星刚才为何要铺垫那么久,只为了问他那个对谁来说都显而易见的问题:“……所以,你告诉凌息的真正情报,其实是你重生的秘密,以及接下来关于‘推翻棋局’的所有计划吧?”
——所有计划。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毕竟,那是我唯一的筹码了。”
那其实并不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而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而比这更危险的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走进了那个随时会被踢出局的陷阱里。
陈召借着袖袍遮挡,狠压了下掌心伤口。
——但是,叶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就像叶星所说的那样,他从未告诉过凌息他真正的底牌。为了不被凌息察觉出端倪,在与她合作之后,他甚至从没有联系过那些潜藏在住客之中的下属。
所以,凌息绝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那么,叶星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她为什么会说最大的破绽其实是凌息?
凌息到底做了什么?
凌息,凌息……
陈召余光无意识扫向四周,短短几个呼吸的空隙里,所有关于凌息的猜测在脑海里不断交替回闪,就像黑夜里骤然劈下的一道道闪电;被砸得破烂的卧榻,挂在断木上的帷幔,窗棂上早已凝固的鲜血,还有那些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尸体。
在那接近窒息般的昏暗里,陈召慢慢抬眼看向叶星,轻声开口:“……你没有杀了她。”
叶星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只是说:“她活到了最后。”
她回视陈召,平静地道:“甚至还参与了今日这场烧毁客楼的计划。”
——这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如果按照陈召当初所设想的那样,叶星为了隐瞒自己和宴离淮联手的真相,又或是其他什么不能让凌息知道的秘密,而亲手除掉凌息的话,那么叶星就永远也不会察觉到今日那场计划中的诡谲之处——
在当时填堵院墙的那支队伍里明明安插了青雄寨精锐的情况下,凌息却偏偏选择了独自去引燃另一支搬运火油桶的队伍。
而这就意味着,凌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些精锐的存在——哪怕凌息在那时已经和陈召联手合作,并且知道了陈召所有关于“推翻棋局”的计划。
不过叶星并没有解释这些,陈召也不需要再去听这其中的缘由。因为当他意识到凌息活到了最后的那一刻起,他最后一道用来欲盖弥彰的伪装就已经开始寸寸崩裂。
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当他踏入那个“陷阱”却从未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一切就已成了定局。
叶星看着陈召微变的脸色,说:“所以,你所谓的‘推翻棋局’的计划里,其实并不包括告诉她‘你最精锐的下属其实就安插在住客之间’这一步,对吧?”
“他当然不会包括。”
另一侧,宴离淮抱着胳膊,微笑回答。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会带着你的人不惜余力地去阻止外面那群人填堵院墙……当然,你的手下绝不会像御光派那样顺从地听她的‘命令’行事,因为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推翻棋局,而是想方设法趁乱救出你,确保让你在这场乱局平息之后,能成为最终的幸存者。”
尘沙涤荡,天边残月再次被浓云笼罩,屋内暗淡的光束在所有人的眼中里一点点缩小,最终被瞳孔里那道暗色的漩涡彻底吞噬。
叶星缓声说:“即便你见过了无数次死亡,甚至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几次,但你仍旧惧怕死亡。你虽然重生过,但那时你对我和宴离淮的身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就是乌洛部的后代。所以,你才会把它称为‘老天赐给你的礼物’,因为你并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不会再重生第二次。”
陈召没有说话。
叶星继续说:“而这场‘推翻棋局’的计划虽然是你的后路,但那也是绝境下逼不得已的后路。与御光派那些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条后路的人不同,你有一批无人知晓的精锐,他们是你手中最后的底牌。所以,哪怕你面前出现任何哪怕飘渺到近乎不可能握住的‘生机’,你也绝不会就这么放弃这一生。”
而这也就恰恰证明了,“推翻棋局”的计划的确是一场骗局,因为——
“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宴离淮拿起放在柜上的弯刀,看着刀面尚未擦净的血迹,感慨地说:“那个提出要重新洗牌的人,不仅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重生,甚至还亲自把这条后路给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