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斐看着无忧的举动,俨然没有料到,“你!”
无忧却道:“周大人前日受了伤,喝不得酒的。”说罢,一仰头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邹武一阵狂怒,“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立时便有两个人上来拿住无忧,无忧却站着未动,毫无惧色。
周知斐眼见情势颇急,急忙上前道:“启禀大人,他是新来的,不懂这儿的规矩,还望大人恕罪。”
邹武看这一贯板身极正的人,竟为了区区一个下人折了腰,不由抬了抬手,他今日就是要搓搓这周知斐的傲气,当即吩咐左右的人下去,不多时那人便提着一个酒坛子来了,邹武对周知斐道:“既然周大人嫌弃杯小,不然就换个大的。”
周知斐看了酒坛一眼,又关切地看向无忧,邹武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命人放人。无忧看着他双手捧起酒坛,失声喊了一声“大人!”可这一回,一贯温柔知礼的周大人却再未回应她。
周知斐不会喝酒,一坛子酒才饮了几口便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即便咽喉处已经炸开,可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喝,只有这样无忧才能全身而退。很快,淋漓的酒渍沾染上他的唇,顺着下颌流下来,顺着分明的喉结没入脖颈,浸湿了一大片衣襟。
周围的人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鼓动,使得气氛更加浓烈。只要让这位侍郎大人开心了,他们又何妨往这烈火里多添一把柴呢?
邹武死死盯着周知斐,眼底再没有先前的畅意,他本想看看在美酒的熏染下,这个清正孤高的人会如何失态,是否似他们一般醉生梦死,暗夜销魂?还是醉酒后狂悖无礼,讲些登不得台面,抑或是不敬之语。
可“哐啷”一声,那酒坛子落地而碎,掷地有声一般,瞬间刺激到他。
什么也没有。
周知斐还是那个周知斐,而他邹武还是邹武。
此时的周知斐面色泛红,整个人行了几步,略略有些虚浮,可那清亮的眸子看向邹武,“邹大人,还有何指教?”他的为难,他悉数接下,还有什么招数,不妨使出来。
头一回,邹武对他这样的人没有了法子,那弯下的傲骨往往比直立着的骨头更硬,即便他不放过他,可当着这么多人,继续为难难免遭人话柄。只好咬牙吩咐:“来人,送周大人回去!”
周知斐闻言微微颔首,向在座之人行过礼,便带着无忧离开了画舫。
无忧一路扶着他,堪堪到了岸上。
无忧本要送他回去,可这时周知斐却不走了,只站在原地灼灼看她。
无忧心有些慌乱,以为他责怪自己,急着解释:“大人可是怪我莽撞?”
周知斐并没有回答,仍是打量着她,似要将她这个人看透。皎皎月光下,他的脸都柔和了些,连带着唇角若有似无地牵了牵。
无忧心念一闪,他在笑么?看着自己笑?
她的心头一团乱麻似的扯不清,恍惚一瞬,人已经被纳入一个宽大的怀抱。那怀抱的主人一身酒气,连带着她也晕乎乎的,脸颊生热,耳边好似一阵清风拂过,“无忧,怕不怕?”
无忧,怕不怕?
她像是做梦一样,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吗?她试探着小声应了一句:“不怕。”
上方又一阵轻笑,怀着几分满意,令她生出了几分宠溺的错觉,鬼使神差问出了那话:“无忧的心意,大人真的不懂么?”
这次却是周知斐沉默了,他怎会不知呢?
良久,他才道:“今日的情状,你也看到了?”
无忧继续听着,只是没有应。
他继续说:“官场沉浮,周某就是其中之一蒲草,压不得多少东西就散了。无忧你便如飞鸟,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周某可以付出,可以护着姑娘,亦可为着不相干的旁人。”
无忧默默听着他陈说,不知不觉,泪淌了一脸。可偏偏不甘心问;“大人,情义当真不能两全么?”
周知斐道:“有些事,情不能成全。”
无忧重重闭上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淌过,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落下,沉了一口气,才道:“我知道大人的选择了。”
她迫使自己不能痛哭出声,她这样的人本该麻木,可眼泪并不能够。周知斐擦了擦眼角,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狠心的人,可当无忧离开了他的怀抱,他的心瞬间空落,仿佛缺了一块。
他知道,此一生他都不会开怀了。
“无忧,往回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