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
“你悠着点啊,人家是初恋。”她只顾调侃林。
转眼就到了要去看心理医生那一天。
那天她起得很早,沐浴焚香般把自己收拾个整齐,盘发涂唇,生怕一点气势不佳毁掉全盘信心。毕竟走出这一步对任何人都不易。
出门前宋茵对着镜子照,阳光疏中有密洒了半身,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和十七岁相去那样远。
也该走出去了。
然而出门才知道什么叫做万事不顺。
先是路边打的士被人抢单,见对方孕妇着急去医院只好让位,接着下车时差点被路过电瓶车碰到在地,擦破手肘,去药店买创可贴又遇到白目老头插队,她一声不吭,对方倒是先发起无名火。
走到大厦外心仍突突地跳,宋茵不是迷信的人,却在仰头望烈日下临蛟招牌时深疑今日是不是当真黄历犯冲。
然而最终还是上楼,按下心理工作室十五楼键。
电梯门一开是老旧地皮,昏黄灯光摇晃叫她几乎以为误入九十年代影视剧片场,半信半疑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按了铃,有人出来迎,走进去才发现竟是另一番天地。
全然科技化的豪华装修和冷银镀饰,出乎宋茵意料——她本以为心理工作室的装修风格会更温馨的。
“宋小姐,您预约的是十点半为期一小时的咨询。我们帮您安排的是郑咨询师,请跟我来。”甜美女护士为她引路。
宋茵在国外时也曾咨询过心理医生,不过效果并不好。她对国内市场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挑选咨询师是顾客这一方的权利,通常第一次来访只以记录为主,机构会根据来客的情况推荐对应更合适的咨询师。
因此,面对初次咨询时,应当尽量诚实。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护士走进窄长走廊尽头的一间房,一进去便是落地百叶窗,窗外是港城澄明的夏,蓝天密云,她打眼一瞧便觉得心情极好。
一张宽大的深棕红木办公桌。医生坐在办公椅,却面向窗外,似乎在捡拾地上的什么资料,并不看她。她自然也看不见那人的脸。
护士关了门,静悄悄退出去。宋茵环顾四周,发现墙角有摄像头,墙壁装了隔音海绵。整间房静得能听见细针掉落。她却并不恐慌,反而奇异地心静下来。
“你好。”宋茵先打招呼。
“我今天来,是想讲一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宋茵把开场白想得简短,生怕自己在踟蹰中消减勇气。
通过巨大的办公椅,她也能隐约瞧见椅子里的人是女性——穿利落浅蓝绸缎衬衫的女性的肩膀,长发垂在背后。来之前并没有特地跟要求女咨询师,也许是机构贴心为顾客安排的——考虑到她来访的话题。
毕竟,在官网提交申请时,宋茵在来访理由里写明——青少年期被性侵。
奇怪的是,她讲完开场白,椅子里的人并没转过身。
“你好?”她再次开口。
这回宋茵忽然有些刹那的晃神,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许是眼前落地窗的风景过于澄明,许是这件咨询室过分静谧,她忽然觉得整个人像被安稳放置于水流上漂浮,好像从脚底板开始注入一种从童年起就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椅子慢慢转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速度那么慢。
“茵茵。”宋茵低着头时,听见来人喊。
宋茵其实算念旧的性子。可惜旧时总没发生什么好事。童年初见梁玲对方一句玛丽安娜她都要取来做不变英文名。她一直觉得自己付出太多而收获寥寥,算绝顶坏运气。
此时才当真开始感恩天地。
海市阳平中学的那个小社会里,她十七岁时曾独处校园,觉得恶浪滔天不得善终。如果说有谁曾给过几分关爱,除了周戮岳,便是郑琴宁。
郑琴宁曾经以她为榜样,说“茵茵考到哪个大学我也去哪”。郑琴宁喜欢打羽毛球,打到满脸通红,在人群里喊“宋茵帮我带瓶可乐”。郑琴宁喜欢鬼片,却又怕,总拉她一起躲进楼梯转角看。
她们曾经会一起分享日记,和好看的小背心。
宋茵后来每每回忆总觉得恨意绵延。如果不是任达闻闯进她的人生,她本可以拥有一份最平实的友情。
可惜那场照片丑闻毁了一切。
“我好多次想找你,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郑琴宁说。
我也是。这一句话堵在喉咙口。尔后忽然泪腺充盈,视线模糊中发觉对方的手早已扶住她肩膀,那温度连绵不绝。
宋茵只是不停眨眼,但没哭。
也许这一瞬老友重逢,才终于走出了十七岁。
原来我也算好运气,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