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照得青石板路油光锃亮,老槐树枝叶如盖,在窗外投下大片阴翳,将热气隔绝几分。窗下的塌上早将茵席换过,店家三日前便满镇子寻找精编席子,镇中找不到便去他处找,最终仍不得人客满意,所以塌上的茵席是人客自己带来的。开店至今尚未遇逢这等事,连带屋内用的茶具、凭几、屏风甚至脚凳一并换过。
店家捧着手在一旁干看人客的随从将冰鉴搬进屋,非是他懈怠,实是帮不上忙,小镇没来过这般大人物,大佛进了小庙,叫他这个小庙当家的忐忑远多过欣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大人物不高兴,祸从天降。
但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店家挤出一抹笑,还不待他开口,公子身边的人发话了:“这里用不着你伺候,带着你的人出去几日。”
“出,出去?”
“随你们回家也好,去哪里游玩也好,别在跟前杵着。咱们离开时,自会派人通知你。”
这意思是要他撒手,店主犹豫:“可小店……”
“你这店一日该赚多少钱,不少了你的。”那人从袖中掏出只沉甸甸的锦袋,“先给一半,好叫你心安,余下的回头再给你,满意否?”店家喜笑颜开,谄媚地凑上前,那人抬手阻止他靠近,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满意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消失。”
“是是。”店家哈腰退去。
桓禺来到窗边,塌上的桓庄探着脑袋往下望,下方几名身着道袍的女孩子满面悒色地走过。
“瞧她那副丧气样,果然她不高兴,小爷才能高兴。”
桓禺:“不如直接抓回去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反正如今她在人间,便是落在公子手里,还不是任您揉扁搓圆?”前些日子桓庄在路上巧遇李拈花,回来后遣人给临仙山修书一封,借的催婚名义。临仙山回信尚需筹备,便从旁探得李拈花多半是偷跑出临仙山,而临仙山不敢声张。
当即,桓庄就露出有好戏的表情。
“这你就不懂,你以为怎样报复一个人最痛快?一刀戳死她?不不不。”桓庄摇动手指,“一点一点弄她才解气!她不是想修行吗?小爷我就让她修不下去,叫她一点点丢失安身之所,等她走投无路,将她纳做小妾,最后玩腻了,再一脚踹开!嘿嘿嘿。”趴在窗沿的人尖声笑起来,仿佛已看到被当抹布丢弃的人跪在自己脚边磕头求饶。
“那接下来,咱们怎样办?”
桓庄勾手,桓禺凑过去,得了话频频点头。
***
上回来被当作珍稀动物围观了一番,本以为风头过了,那些人没兴致便散了,不成想,今日再次踏入小镇,令人厌恶的窃窃私语声有过之无不及,比之上回,望过来的目光中更添几分亵玩与不怀好意。
几名女孩子心中作呕,加快脚步。
两道身影挡住去路,充满脂粉味的甜腻声音响起:“哎呀,都是熟识的小姐妹,上回路过咱们院子怎不进去坐坐?太见外了。我听桂丫头说起,当时就怪她来着。”言辞间,一只擦得粉白、指尖涂抹艳红蔻丹的手攀上栩然的胳膊——今次是栩然师姐亲自领队。
栩然被烫着似的躲开:“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谁跟你们熟识?”
“哎呀。”鸨子将香薰过的帕子甩到栩然脸上,呛得栩然打了个喷嚏。“姐儿这话说得太叫人伤心。”她将身旁的女子推上前,“瞧瞧,桂丫头不就是你们观里的姐妹?怎不是熟人?”被她拽过来的正是上回倚在门框,见着她们掉头就走的师姐,此刻满脸尬色。
栩然眼一沉:“既下了山,入了俗世,与本观便再无干系。我只认识死在山上的同修,不认识什么桂丫头。”她头颅微昂,似乎看一眼那师姐都会脏了眼睛,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其他弟子皆往栩然身后藏了藏,生怕鸨子的帕子想不开甩到她们身上来。
对于下山的弟子,以栩然为首的师姐妹们皆是鄙夷不屑、有多远躲多远的态度,她们同仇敌忾,下山的人在她们眼里只当是死了。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但那一撮人音量小,不与她们冲突。李拈花则属于第三类,大体来说,没感觉、不在意、不关心,与霜止待久了,虽不到她那等天塌了也不影响睡觉的境界,但多少受她的性子影响。比起关心下山的弟子,她更忧心自己的进展。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哪是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鸨子托着腮、笑眯眯打量她们,“前头没发现,原来山上的姐儿们都是美貌人儿,与我们家桂丫头一样,可不就是那什么春兰秋桂?”
她语带狎昵,栩然生气地推她一把:“让开,别当路,谁跟你院子里的下贱女人一样?”
“哟哟哟,”鸨子尚未发难,旁边两名日常游手好闲的痞子围过来,“都说山上的姑子非我等俗人可比,怎么出口尽是些粗言鄙语?到底曾是同门师姐妹,咱们俗人还知道留个情面,修行的高人反不知晓?骂人下贱,我看,骂人的才下贱,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愈多,开始了又一轮的指指点点,一直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