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漠北,炎热得窥不到一丝秋意。
枯槁的胡杨树上,白尾的乌鸦转动头部,幽幽地盯着远处。
十六抬罩绣花绸缎软轿半截歪进沙地里,水葱鹅黄渐变的流苏上满布尘土。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身上血色蜿蜒。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的刺耳声。
今日,是昭国公主明姝大喜之日。
早在三个月前,这支近千人的送亲卫队,便从昭国王都出发了。
一路上,队伍经过平原,小碛,高山,黄草泊,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没想到才抵达延索沙碛,就遇到匪徒。
匪徒放倒了轿子周围的护卫,不确定明姝是否在轿中,小心翼翼持刀逼近花轿。忽然,一缕烟霭溢出,滚烫的碧玺鎏金细烟管勾住了他的后颈,电光火舌间,他似被什么吸进轿子内,发出了声闷哼。
浓稠的血液顺着轿内红色的绣鞋底缓缓溢出。
鞋尖的主人轻柔向外一顶,匪徒的尸体便被踹出了轿子。
“废物。”
明姝似哀婉地叹息,朱唇重新抿住那柄鎏金嵌玉的细烟管,稍稍歪过身子,靠向了身后的绣花枕。烟斗内乌羽丝的尾辉,随着她温缓的吐息,袅袅地缭绕上升。
她的婚服已被匪徒的血溅湿,微挑的狐狸眼半睁半闭,瓷白的脸儿因星星点点的红,显出诡异娇娆的妩媚感。
罗帕慢条斯理地揩拭了血迹,洇一洇喝饱的裙摆。待那烟辉儿燃到尽头,她才揉了揉发酸的额角,摘下头顶的凤冠。
戴着笨重的饰品,是打不了架的。
雪腕上沉甸甸的金钏与玉镯,便致使她刚才倾斜时磕到轿壁,腕骨一片淤青。
高髻上这顶给足了公主门面的,嵌满各色松石、琥珀、玛瑙、金银的凤冠,更沉得她额角酸痛,头晕目眩。
褪去头面,明姝轻抒了口气。
她再也不想佩戴着数十公斤重的东西,在轿子里从天亮坐到天黑了。如果知道远嫁是一件那么累人的差事,或许会在谈价钱的时候,再跟那对母女洽谈一二。
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赝品。
*
年初,一直驻守大漠,和王室几乎没什么姻亲牵扯的廷州新任节度使崔承嗣,突然上书请愿,求娶昭国君主唯一适龄的公主。
几番商榷,昭国的君主准了他的请奏。得闻自己要远嫁大漠,那位公主哭天抢地,竟和侍卫私通,搞大了肚子。
丑事若捅到圣上那儿,不仅是她,她的母妃也可能受到牵连。好在她母妃筹谋辗转,找到了明姝,和那位公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明姝。
明姝是个下九流,从小跟着马帮锅头跑商。为吃顿饱饭,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什么地方都敢闯。几乎没有犹豫,她应了这桩买卖。
哪怕为了更像那位公主,需要吃许多滋腻的补品,泡让肌肤变得白皙红润的药浴,学习繁琐的宫规,以及,冒着事发株连九族的风险。
她答应帮忙,还有一个原因。
自大一统的燕王朝分崩离析后,中原就进入了一个极剧分裂、动乱的时代。江山易主如贵女更衣,四方豪杰蠢蠢欲动,视君主宝座如天下共逐的鹿。
忠君之心,君臣之礼,只是摆在人前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世家贵胄汲汲营营,暗流激涌。
上位者斗,黎民百姓受苦。驼马帮的生意不好做,四方都掩在战火下,商道阻断,暴匪流徙,民不聊生。
如今执掌中原的昭国君主,也才坐上帝位不到五年。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不得不拉拢地方豪绅,各路藩王。提出想与明姝和亲的节度使崔承嗣,就是他拉拢的对象。
崔承嗣,前任节度使崔执殳的义子,随崔执殳征战杀伐数年,因骁勇善战,在廷州的瀚海军中颇有声望。
也许是因为崔执殳的儿子们个个资质平庸,他的野心逐年膨胀,在崔执殳缠绵病榻之际,竟然发动兵变,杀了崔执殳的嫡长子崔照,自命节度使。而崔执殳,在他兵变之际,含恨而去。
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明姝自叹弗如。奈何廷州是昭国西域的门户,若不安抚崔承嗣,致使廷州内乱不休,西域的门户就会被打开,引西域豺狼杀进中原。
为了边境安宁,商道亨通,她不能破坏联姻。
延索沙碛远未及廷州地界,崔承嗣的迎亲队伍应该还在廷州城,等着她这位新娘子。
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明姝在轿子里坐得长毛,松了松指骨,决定找两个匪徒练练手。
听了会轿子外的动静,明姝抽执双弦月弯刀,撩起帘子,边上有两个卷发碧眼的曷萨那听到动静转过身,却见双秋水潋滟的狐狸眼微弯,笑盈盈似妖精魅人,一时怔住。
“郎君啊,来生再见……”
明姝为这两个木头轻声叹息,左右手的刀在掌心打了个回旋,那两名曷萨那便瞪大眼珠,捂着汩汩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