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名为周文焕,字玉邛(qióng),身穿深蓝葛纱道袍,腰间系着宝石绦钩,头戴方巾,一身风流士人打扮。
他旁边跟着三个跟班,其中一个忙着帮腔:“是啊,咱玉邛兄家的万卷楼都没有,严举人两袖清风,竟也敢说此大话?”
旁边的几人也一唱一和,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严松文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于监生也没想到会把周文焕招来,往常他和严松文这种家庭困难的贡生一起抱团,与周文焕等人是井水不犯河水。
周文焕是南京周氏书坊的少东家,还与应天府尹有姻亲,在国子监众监生中也算是横着走,他人眼高于顶,对于他们这种人从来都是不瞅一眼,也不知今日怎突然来找茬。
严松文虽已中举,可也不敢得罪对方,毕竟朝廷科举壅塞,官职饱和,士子的出路很少,他都没有把握未来能进入官场,自然不想跟朝廷要员的亲戚有什么纠葛。
他本想把事情揭过去,说自己只是一时口快,却没想到手中的书册被周文焕身边那人一把夺过。
周文焕接过后随手翻了翻,嗤笑一声,将书册扔给跟班:
“我当是什么,除了小录的内容,其他全是缺三短四的文章,严举人,你也是有功名的人了,可别老看这种书,被人笑话。”
身边跟班也聚众嘲笑,只有拿到程墨集的跟班似乎看到什么,仔细查看了其中一篇文章,再看后面的批注,脸色有些不好。
周文焕看他表情,不满地说:“你这是作甚么表情,难不成还看出花来了?”
那跟班一向和他关系好,此时却欲言又止,被没耐心的周文焕一把将书夺过,然后就看到其中一篇文章。
这是一道四书题,题目取自《论语》中的雍也篇: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
具体意思是:子贡问孔子施惠于民是否为仁,孔子回答说这不仅可称为仁,都可以称为圣人了。
考官就是让考生根据这段对话论述,一般人都会从后文孔夫子所说‘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入手,论述仁与民、想成就自己必先成就他人等观点,可这篇文章却完全没往这方面写。
通篇只是华丽辞藻堆砌,空洞无物,偶尔引用的还是不知所以的‘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等修行自身的内容,完全离题得不着边际。
下方竟还有考官批语,上书“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看完后,周文焕脸色极差,不是因为这篇胡编乱造的文章,而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他周文焕!
他也参加了本次乡试,本以为被录取是小菜一碟,可揭榜时他在酒楼等了很久,等到衙门外的差役都收榜离开,也没等到捷报,等到最后,那些要给他庆祝的朋友都被他恼羞成怒地赶走了。
可却没想到,竟在一个往常他看都不看一眼的人手里见到这篇文章!
其他的跟班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其中一人伸着脑袋去看,但看完也摸不着头脑。
旁边人问看到了什么,他就把考官批注说了出来:“考官这个批语是什么意思?题目也没说要写诗啊?”
其他人已经得知事情经过,虽然不知道看得是周文焕的文章,也不妨碍他们看热闹,此时听到这个批语,不管猜没猜出意思,俱都沉默不语,看似都在思考。
只有一个往常看不惯他们嚣张的监生嗤笑出来:“真是一群朽木,这就是说你文章写得是鸟语,该不会是想上天吧,哈哈哈!”
他这话出口,旁边围观的众人全都忍不住笑出来,在周文焕眼中,这就是众人对他的嘲讽。
“够了!”
周文焕将手中的书摔在地上,冲着众人呵斥。
可国子监又不是他家,监生们也不是他的仆人,以往躲着他只是不想惹麻烦,如今这么多人围着,他总不能挨个找事儿,所以笑声是一点没停。
楚易做这程墨集时,除了中式举人的文章署名了,其余那些落试的并没有,因此即使严松文昨晚熬夜看书,也没发现里面还有周文焕的文章,此时他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严松文俯身将书捡起,将上面的浮尘抹去。
“你这书是在哪里弄到的?”
周文焕气急败坏地问。
严松文自然不会把书肆说出来,只说自己是在附近书市买的,每逢乡试总有些书商在国子监附近售卖科举相关书籍,形成书市,那里人员流动性大,去过一次后,下次再去想找人都找不到。
周文焕气没处撒,就叫旁边跟班把严松文给按住。
严松文没想到他这么嚣张,在讲堂里就敢动手,他神情一慌,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声:“住手,你们怎敢在学堂动手!”
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