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通过打听才知道，余倩原是台湾人，毕业于台湾交通大学物理系；因为强烈自荐从事反物质材料研究，已加入俄罗斯国籍。从穿着打扮和那辆BMW跑车来看，此人家庭条件应该极为优渥。像这样的人，单枪匹马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冷板凳，搞基础研究，必定是在物质条件得到极大满足后，对于精神层面追求的结果。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每天的工作内容依旧是看报告——海量的报告。那些试验报告，虽然写的详实而完整，但有重大突破性结论的并不多。机械而重复的试验数据，使得研究者渐渐总结出了NX001的基本物理特性和运动规律，甚至通过统计学方法得到了一些半经验公式。这些公式与宏观世界的牛顿力学并不矛盾，但有相当一部分体现出了我们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材料的独特性。这些规律显示，提纯出的反物质仿佛是一个精灵般的存在：它很轻盈，但却与正物质之间有着巨大的斥力，以至于强大的加速度几乎可以让它“瞬间移动”；它可以全反射全频段光谱，而不显露自己内部结构的丝毫信息；它在静止悬浮时呈现球状，但不像我们熟悉的材料一样在急加速或高速旋转时会被稍稍拉成椭球。
维克多所说的工程应用，只不过也就是建立了更加安全稳定的磁约束装置，并在掌握了一定规律后，可以通过电调的方式，操控反物质体的飞行速度、加速度、姿态、角速度等。但猜一猜，这个磁约束装置有多庞大？为了留有足够的运动空间，真空室的直径有1.1公里，笨重的铜线圈总重高达几万吨。为了保密和安全，整个装置依然埋在地层下方80米深处。不同的是，现在安装的各种传感器更加的完备和先进，可以从多角度收集数据，包括雷达、红外传感器、高速摄影设备、温度传感器、激光跟踪仪、图像识别程序以及人工智能加持的分析决策中枢。
当然，由于正反物质湮灭会释放出巨大能量的现象，NX001最容易被想到的用途就是做为武器。然而它有一个根本的属性阻碍了这一点的实现：那就是它与任何正物质之间都有巨大的斥力，并且随着距离的减少而增大。这就意味着，如果把一颗反物质炮弹装进电磁约束场做的炮筒中，必须用很大的电磁力将反物质推出，才能接触到被攻击的目标。而且，目标的质量越大，它与反物质炮弹的斥力就越大，因此炮弹很容易在接触目标之前就被弹回来。那么为了增加推出去的初速度，只能增加加速线圈，增大我方发射器的质量和体积，来抵消这种效应。所以，最后很可能看到一幅现实的“大炮打蚊子”的图景。
除了这个障碍，更不要说在充满大气的地球环境，反物质炮弹一打出来就面临着与空气进行接触和湮灭的损耗。虽然空气做为正物质质量稀薄，但这种损耗——曾经做过试验——是相当显著的。初速度为1000米每秒的反物质小球，在纯空气的环境下，只能飞行不到10米就完全湮灭掉了，湮灭的整个时间不超过0.01秒。高速摄影机拍下了湮灭过程的画面：反物质连同周边的空气，似乎一起被空间中形成的某个小漩涡吸进去了，什么都没留下，只释放出耀眼的可见光、各波段射线和机械冲击波。周围紊乱的流场说明了这一点：既有被吸进去的环向漩涡状射流，又有被强大的能量往外推的径向辐射状射流。空气被压缩和加温后，又产生了次生的常规爆炸，最后以至于无法观测。
基于以上两个重要的现象，NX001在地球上被用作武器，可能还任重道远。但在太空的真空环境，由于不存在空气，那么第二个障碍就不存在了。而第一个障碍所造成的“大炮打蚊子”的图景，也是可以想象出其实际用途的：一艘万吨级的星际战舰，使用一粒沙大小的反物质炮弹攻击一搜单人探测艇。因此，反物质在星际战争中，可能真的有成为超级武器的潜力。
但是，上面所描述的一切是与武器系统的工作相关的，目前我的本职专业工作是设计升力结构，这和正反物质湮灭有什么关系呢？我敏感地意识到，反物质在磁约束线圈中飘忽不定的飞行模式，也许正和需要研究的人类的幽浮飞行器相关。这种猜想和假设，在逻辑上是如此显而易见，但目前依然没有工程化方面的突破，其原因可能是纷繁复杂的。
这天中午，我照例在12点钟走进基地餐厅，懒洋洋地排队打饭。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回头一看，竟然是余倩。她穿低领T恤，薄薄的皮夹克，牛仔裤，棒球帽，和那天初见一样，依旧是酷酷的样子。但脸上厚厚的镜片冲淡了她时髦的装束，流露着她做为一个学术女的痕迹。
“你怎么来这里吃饭？”我微笑着用中文问她。
“飞行器基地的人多，食堂的菜种类多呗。还有我最喜欢吃的台湾牛肉面。”余倩看起来有些矜持，但不属于那种很不健谈的类型——在我的心中，似乎恰到好处。
“材料所的饭菜很单调吗？”在嘈杂的食堂中排队，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扭头没话找话。
“整个所里面就2个亚裔，其中还有1个日本人。俄国人就把米饭配味增汤当做对所有亚裔的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