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亦棠醒时屋外只余尚尧和几个女使,尚尧说大人有要务在身,已连夜赶回了东海。
“他回东海去做什么?”
褚亦棠心下预感极差,睡梦中就不安,只怕是东海出了什么棘手的事,现下澜聿没在身边他难免要担心。
尚尧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知,想必大人去个三五日定能赶回的。”
褚亦棠又沉默,他垂首坐了半晌,才哑着声道:“你先出去吧。”
“……是。”
屋子里又静下来。
桌上还摆着几枝澜聿前些日子从山上折回的海棠花,因着几日没换水,栽歪着花枝,花瓣颓然,颜色也黯淡,不再那么鲜妍。
褚亦棠恍然地伸出指,想要碰一碰那些花,却在指尖触及之前,某一瓣毫无预兆地坠下来,很轻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像一片无声的雪落了地。
手指乍然停在半空,没有再靠近,褚亦棠望着那片花,眼神一下变得好空。
他不记得这样坐了多久,等到再回过神时,窗子里投进的光线已经变得有些昏黄,金乌西沉,透过窗棂铺洒在地面时显得很柔和,金晃晃的。
褚亦棠起身,去推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不再是一列的女使,院中被围踞,多了好多人。
他面色淡然,没多做惊讶,只抬步下了屋前台阶,身姿修长,夕阳余晖拓出周身侧影,发丝也被镀上一层暗色的光,像一棵萧疏清朗的竹。
神帝站在阶前,他抬首,目光沉沉,躬下身,率先开口道:“不知神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褚亦棠不语,略过了神帝身侧,径直走向了院内的一方竹亭内。
神帝侧头瞥了眼被银卫制住,毫无还手之力的尚尧,眼中暗了暗,转而往那方竹亭里去。
亭内的围栏是澜聿新修的,他手巧,又围着竹亭栽了一周兰草,这会儿正往外抽芽,嫩生生的,别有生趣。
桌上的茶早就冷透了,褚亦棠低声道:
“没什么可招待的,怠慢了。”
神帝跟在他身后,闻言一顿,又花了须臾时间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迟疑了片刻,退后半步,道:“神君见外了,是我贸然来访,还望神君见谅。”
褚亦棠面色仍不算太好看,面颊苍白,像是能透出光来,他别过眼,道:“有话不妨直言。”
神帝攥紧了一隅桌角,脸崩的很紧,好半晌后,才抖着唇道:
“望神君,能放澜聿回到天京。”
“自此,了结这段孽缘,再不相见,”
饶是在心里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可是现在听来,仍猝不及防地呼吸一滞,翻涌而来的心痛犹如万支利箭齐发,痛的他避无可避。
放。
放他走。
可什么是放他走呢。
他与澜聿,日久生情,愿以彼此定终身,为何落到这儿,却成了一个类似于囚禁意味的放字。
究竟是谁有错?
究竟错在了哪儿?
这些褚亦棠通通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澜聿心心念念的,满心满眼的,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他为他续命,对他以妻之礼相待,心疼他,包容他,向他求亲。
生生世世,得一人也足矣。
可是他在光亮里待得太久,连他自己好像都忘记了,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孑然一身。
换做以前,他会争取,他会舍弃一切,也绝不退一步。
可现在他怕了,他怕像曦津说的那样,倘若有一日澜聿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他。
他可以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独独接受不了澜聿恨他。
那么好的澜聿,却活在他的谎言下。
他从前无耻地以为,只要不被揭发,不被拆穿,他可以竭尽一切去补偿澜聿,不论他想要什么,要怎么样,他都可以做得到。
可是谎言编成的梦怎么会不破呢。
这场梦,就这样碎在了他眼前。
不管他怎么拼凑,怎么弥补,都只剩下满手的鲜血淋漓。
他哑然地张了张口,却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神帝见他不作声,趋前一步,双膝落地,直挺挺地跪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跪过任何人了,今天这一遭是为了澜聿,此事要有一个收场,那便由他来做这个恶人,千古骂名也好,替罪也好,他得把澜聿护住。
他不能再让澜聿有任何损失。
这是他欠他的。
“神君,澜聿幼时失怙失恃,我本意也只愿他平安一生,神君,求您体谅,此事若传于人前,澜聿必遭天谴啊神君!”
忤逆之举,逆天而行。
上神不该有情,也决不能有情。
澜聿如越雷池,那便是罪该万死,其罪当诛。
哪怕他自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