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能掌控好局面?他没想到赵明珠会上专门唱反调,存心搅局,根本就不把他当成领导,其他的几个人也好象看戏不怕台高似地作壁上观。想想他自己做副职时,对身为主职的向抗生够尊重的了,时时想到要维护他的权威,处处维护他的形象,可赵明珠他们呢,眼里看不到对自己足够的敬重。想到这里他心里很难过,前些日子都是副职时,大家还能和睦相处,才上任几天就体会到了孤独委屈。这孤独不是高处胜寒的寂寞,委屈是气不顺的憋闷。也许是自己能力有限,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没资格做他们的领导?如果换成张援朝来当场长主持这个会,他能比自己做得更好吗?抑或是向抗生对自己有看法,怂恿他们来为难自己?他起身走到向抗生题写的“团结”“奋斗”两个字幅面前,他以前曾多次称许这两幅字“力透纸背”“有魏晋风范”,现在看来不过是初级书法爱好者的水平,可仅仅初识文墨的向抗生却任凭风浪起、稳坐沉湖十几年。他自认自己是个文化人,难道是农场这偏远的地方不需要文化,还是自己真的不够成熟啊。都快50岁的人了,还要花多大价才能成熟啊?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更猛了。
小津河流域的这场春雨持续了半个多月,到处是湿漉漉的,让人浑身好象穿着没晒干的棉袄,很不自在。天气不好,人的心情也不好,郁闷得很,总觉得气不顺精神不振,一个个象刚从地牢里给放出来的囚犯,满脸的晦气。
当天气放晴时,许多人都吁出一口气,闷湿的日子过去了,又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自从雨天开始,洪波住在公司值班室和大家同吃同乐半个月了,结婚后,他觉得自己很快变得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以前的他爱学习爱思考讲卫生,没办点不良习气。如今的他,抽烟喝酒、麻将纸牌扑克什么都会,经常几个晚上不回家,在值班室和大家一玩一个通宵。有时对着镜子,看看一脸憔悴胡子拉喳的自己,他不禁纳闷,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自己开始堕落了吗?曾经自命不凡的我哪里去?
如今对着一望无际的沉湖,他在沿湖公路上走走停停,生出许多的感慨。连续的大雨之后湖面水位大涨,往日清亮的湖水变成浑黄的一片,湖水象人的欲望,贪婪地爬上岸来越过圩堤侵蚀了大片良田,湖面眨眼间变宽了许多,湖心岛与岸边又拉开了距离,岛上的構树林显得更遥远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偷生偷长,成了一番气候,象满足了贪心的人在窃窃自喜。虽然雨停了,湖水很快就会回落,对棉种的播种没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洪波已经感受到沉湖广袤粗犷的气势,这才是沉湖,这历史上曾经土匪横行、充满硝烟的湖,火红年代第一代农垦人围湖造田,人定胜天、气冲霄汉的湖。
沉湖不是沉默的湖,只是未到爆发时吧。
洪波边走边想,踏着泥泞来到了中心公路上,一个瘦弱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脸色惨白如雪,一头乱发杂乱无章,两眼直直地平视湖面没一丝表情。
“思水,李思水。”洪波叫出了他的名字,“你回来了?”
李思水转过身来见到了洪波,晃动那一身破旧宽大的夹克,直接半跪在洪波的面前!
“洪波啊我一出来就来找你!你知道吗,关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我就想两件事,一是怎样让向抗生死得又快又臭!另外就来向你道歉!是我不好啊,怪我这张臭嘴啊,让你受委屈了。你打我吧,骂我吧!我再也不敢瞎说乱动了!”李思水抬头看着洪波,那空洞无神的眼里满是惊惧和不安。
洪波愣住了,刚才还觉得这一切真不可思议,当弄清他的来意后,羞愧再次让他满脸发烧,他不禁恼羞成怒:“你干什么!?”他吼了一声,上去拉李思水起来。
李思水如遇大赦一样噌地起身,对他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军礼:“洪波你是个男子汉,从今以后,我是你最可靠的朋友,可以为你赴汤蹈火!信不信,你要我这会去跳湖,我这就去跳!”李思水说完,大踏步地向沉湖边走去,溅起一身的泥泞。他径直走上堤坝,摆出一副要跳下去的样子,扭头问洪波:“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洪波看着还是有些神经兮兮的学兄李思水,不相信他是被精神病医院给放回来的,很可能是偷跑回来的,这真是一个可怜的学兄啊,对他的责怪恼怒之心淡化了许多。自己所受的羞辱并不是李思水带来的,那是命中注定的吧。就象自己命中注定会摊上这么个神经兮兮的学兄一样。
“我相信,我相信。”他连忙说。
也许应该跳下沉湖的不该是《流泪的湖》中那为情郎殉情的小妹,也不是这疯疯癫癫的李思水,而是他洪波自己!
让沉湖吞没这丑陋的世间!
让湖水来洗涤他千疮百孔的身心!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有如灵光闪过,他呆住了。
茫茫沉湖笼罩在无边的烟雾里,沉默中一望无际的湖水翻起层层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