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恰是月末的休沐,时临安难得窝在时府。她坐在躺椅中,一面吃着杏脯,一面在窗外透进的和暖的春风中昏昏欲睡。
傅玉璋跪坐于书案前,悬腕提笔,不知在写甚。
过一会儿,宣纸中已落满字迹。傅玉璋放下笔,转过头,瞧见了脑袋一歪,沉沉睡去的时临安。春光照得她颊上有淡淡的绯色,似廊下摆的开得正好的重瓣芍药。
前几日,他去了趟太学,无意中听见年青的士子商量,要去秦淮河边的花市买一捧芍药花,送给心仪的小娘子,正合《诗》中的“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一句。
于是,自太学归来,傅玉璋叫来点杠,给他一包散银,吩咐买它几十盆芍药,定叫时临安去哪处都能瞧见。她这几日有些沉闷,却不愿说是因何,傅玉璋想叫她高兴。
自然的,忧心自个的姻缘之余,傅玉璋也关心下属的境遇。
“你与月琅达处得如何?匀你几盆,你去送她?”他好心道。
谁料,点杠听完更是郁闷,“殿下,月琅达几日前回了恩城,没叫我送。”他答完,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垂着头取了钱袋办事。
傅玉璋微微愣住。这几日,他将心神都放于青州府的私盐一案,月琅达回了恩城的事,他当真不知晓。
他有些意外,那个天真,任性,甚至有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竟有勇气,有魄力回到恩城,继承月氏世代传下的土司之位。
只是…她与点杠,倒是可惜了。
傅玉璋替时临安盖上毯子,又捡起掉落地上的杏脯。
这时,越叔叩门,傅玉璋走了过去。
越叔本是来找时临安,却不想应门的是傅玉璋。不过,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常过来,他总算有些适应,这位东宫时不时地出现在面前。
“殿下,豫王妃来了,说是要见小姐。”越叔道。
叶九玉来寻时临安?
傅玉璋不免问道:“此前,她可曾来过?”
“不曾,是头一回。”
许是听到二人的说话声,时临安悠悠转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未起身,仍是躺在椅中,问道:“越叔,何事?”
越叔站在书房门口,又禀了一回。
傅玉璋走回去,伸出手,递给时临安,“要不要打个赌?”他道。
时临安任由他将自个拉起,“赌什么?”
“赌叶九玉寻你,是要见孤。”傅玉璋将她鬓边的乱发抚到耳后。
时临安思虑一番,“不赌,”她道,“我的赢面甚小。”
于是,赢面甚小的时临安收拾好形容,去前院见了叶九玉。不多时,她又走回,连道:“幸好未与殿下打赌,可叫殿下猜着了。”
“我见叶九玉带了一匣书信,怕要与殿下谈一番往昔。”时临安道。
傅玉璋正在赏花,闻言掐了一瓣芍药,递到她掌心,“孤送了一院的芍药,你得悉心照料,莫叫它们被醋味淹了,反减了花期。”
时临安听出来,他在打趣自个。
她将掌心的芍药别在傅玉璋的衣领间,“我一人可照料不来,需殿下惜花,才得始终。”
傅玉璋也未将衣领间的芍药花瓣取出,“去吧,”他笑道,“孤估摸着时辰过来。”
叶九玉来时府请时临安代寻傅玉璋,自有她的缘由。一来是她已是豫王妃,贸贸然去东宫寻大伯哥,于理不合;二来,上巳宴中,她见傅玉璋难得慌了神色,跑去救人,她不傻,自然瞧出傅玉璋对那人的看重,而那人,恰是时临安。
叶九玉思来想去,托时临安做了中人。
时临安亦未辜负她,不多时,自“宫中”秘密请来了傅玉璋。
时临安屏退一众下人,这才将叶九玉请至前院花厅,合上门扉后,又打开一页窗扇,由自己与点杠守在了外头。
不多时,傅玉璋走入花厅,与叶九玉分坐长案两侧。
叶九玉望着傅玉璋,久久说不出话。
一时间,纷乱思绪涌上心间,也缠在心间。
叶九玉想,书信是假的,可她见傅玉璋的一面又一面是真的,傅玉璋送她的白狐皮围脖是真的,和敬皇后送她的衢山暖玉,也是真的。
要她如何放下恁多的意难平?可事到如今,她又如何能够任性,不去放下?
“太子殿下,臣女本不该叨扰,”在他面前,她不想自称“臣妾”,她只想做他们初相识时,那个天真快活的少女,“只是有些心结难解,只好请来系铃之人。”
傅玉璋为她注上半盏清茶,“无妨。”他道。
细说来,是他对不起叶九玉。
因不想过早娶妃,他随手取出叶九玉的画像,说了些荒唐的话,以此搪塞和敬皇后。后来,和敬皇后薨逝,他又任由傅玉书冒充自个,惹得叶九玉情深,亦是想借男女之事,报复求而不得的傅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