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道一睁眼,便瞧见矮榻一旁的薛友香与自个身上的薄毯。他捧着胳膊坐起身来,薄毯落到了腰间。
“薛大人,多谢你。”他道。
薛友香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江郎中可是…受伤了?”
江正道垂眸想了想。时临安叫薛友香来此处助他,说明薛友香是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江正道未瞒她,掀开右臂的宽袖,“有人追得紧,马惊了。”
他说得简短,薛友香却自寥寥几字听出凶险。有人,是何人?马惊了,他摔在何处?
薛友香出自农家,自小在田埂上长大,意识里少了几分男女间的防备。她抬起江正道受伤的胳膊,仔细瞧那伤口。
伤口似由尖石刺破,边缘并不平整。更因受人追迫,疾驰赶路,江正道草草处理,伤口中甚至有未清理的碎石。
自然,这一路的奔波早叫伤口起脓,厚厚肿出一块。
薛友香越看越心惊,不禁想,正因手伤了,话本故事中的字迹才这样潦草?
薛友香的眉间深蹙,“胡闹。”她脱口而出,说完亦不觉僭越,反而一转身,走了出去。
这下,倒是江正道糊涂了。他方才是被小娘子…嫌弃了,亦被她…关心了?
不多时,薛友香从伙房取了帮工的烧白与尖刀,手中还有一截用沸水烫过的新布。
“你忍一忍。”薛友香说完,利索地含了一口烧白,待刀刃于烛火中烧过,她将烧白喷于刀刃之上。
随后,她快手一划,只听江正道一声闷哼,伤口涌出暗黄的脓。
因拖了时日,黄脓涌出时,气味并不好闻。但薛友香神色未变分毫,她素白的手指用力挤着伤口,即便黄脓流到自个手上都未松开。一直到伤口涌出鲜红的血,薛友香才取过布巾,擦干伤口处的脓血。随后,她取过烧白,淋在伤口处。
江正道刚适应方才的疼痛,恍惚间被酒一浇,一道尖锐的痛如入无人之境,一直疼到了他的天灵盖。
他再也吃捱不过,痛呼出声。
薛友香眼疾手快,将未用的布巾塞入江正道嘴中,防止他痛得迷了,咬伤唇舌。
一直到疼痛缓去,江正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个在春寒的夜里,疼出了一身透汗。
他缓缓吐出口中的布巾,虚弱地嘴贱道,“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呐。”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眼角带笑,有气无力地看向一旁的薛友香。
此时已是夜深,印院中却灯火通明。
薛友香眨了眨眼,下一瞬,外头繁忙的声音涌入耳中。她有一些疑惑,方才,她怎的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待江正道眉眼含笑看她,薛友香这才意识到,自个方才做了甚。
她说了江正道,又碰了他的胳膊…
听说,金陵城中的姑娘可不这样…
江正道不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人吧?!
想到此处,薛友香急了。她并非对江正道有甚想法,可…可没有一个姑娘,希望给他人留下轻浮的印象。
“江郎中,我,我…我只是瞧见伤口起了脓,怕…”薛友香的面孔涨得通红,又变回了那个羞涩的女学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碰你。”
一时又觉得说错话,薛友香文章写得好,嘴却笨。此情此景,她只怕自个说多错多,于是一跺脚,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她道:“我这就去喊主事的来。”
说罢,薛友香急急地避出去,因慌不择路,还撞了一页门扇。
江正道的一句“我只是说笑,你莫介意”还含在喉中,她却已不见身影。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到尚未被包扎的伤口,一时间,记忆中的疼痛又攀上神经。江正道虚空地抖了抖,似将想象中的疼痛抖落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薛友香跑开的方向,“这小娘子。”他低声道。
接下去几日,《金陵十二时辰》罕见地连载了一则话本故事。
一开始,看客只当是《金陵十二时辰》尝试新的版面,听个热闹。然而,隔了一日,一位今科中选的庶吉士,突然听出不对来。
他是山东籍的考生,家在胶州府。他特意买下这几日的报纸,再细细研读一番。这人心思严谨,怕自个会错意,又喊来几位同乡,一道分析。
最终,他们确认,这故事写的正是今年的探花郎,王市杭。而文中的金陵高官,当是户部侍郎叶澍之。
他们之中有人与王市杭交好,闻言便想去乌衣巷一旁的王家府院提醒王市杭一番,是否有人给他做局,陷害与他?——不错,即便看了那个故事,他们仍旧不信,一路大方,关照于他们的王市杭表里并不如一。
然而,王家的管家亦是一脸焦急,“大人多日不曾回府,某已去信青州,家主当已在来金陵的路上。”
自故事的主角或为王市杭、叶澍之的消息传开,茶客、酒客们收起轻慢的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