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她不想死。可是,她也未想过,傅玉璋会救她——毕竟,她只是他万千属官之一,或许她好用一些,能干一些,但她依旧只是属官。
而月琅达提到的,是谁都看得分明的——赔钱的买卖、亏本的陷阱。
她从不高估自己,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她也不习惯将生的希望寄于他人,这让她不安,也失了底气。
“孤答应你。”傅玉璋再向前一步,重复道。
时临安一直看着傅玉璋。
她的眼神中有不解,有感念,还有她自个儿都分不清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当真?”月琅达一喜,问道。
“孤向天起誓,在场之人皆为见证。”傅玉璋立起三指,说道。
然而,就当所有人以为,傅玉璋千金一诺,已然解开困局,一场变故似扣了时秒,不偏不倚地撞入此刻。
几炷香前,阿扎林逋说来白毛狼王的形容。时临安听着熟,疑心自个在海子畔偶遇的孤狼,与狼王有渊源。
她的直觉不错,海子畔的孤狼正是狼后。一王一后,俱是通体雪白,相差之处仅是一者的额上是红毛,一者是灰毛——当真天生一对。
今日,狼王命丧傅玉璋箭下。狼后见到锥心一幕,便跟在众人之后,欲伺机复仇。
然而,众人围着傅玉璋,叫它找不见时机。
狼后一路逡巡,徘徊至溪畔的一株冷杉后头——此处离时临安与月琅达仅一丈之遥。
它与狼王情深,能读懂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情感。它分辨许久,又权衡许久,终于找了时临安这个倒霉蛋——她的力量弱,又受傅玉璋重视。
狼后定下目标,决定殊死一搏。
只见它蓄势蹲下,再用全身力气往前一纵,趁去势,狠狠地蹿到时临安身上。
时临安只觉一道雪白的身影笼来,她尚未分辨这是个甚物事,便觉颈上剧痛。
更糟糕的是,叫那畜生一撞,时临安与月琅达后踏脚步,然而,此地位于河畔,地面下倾,两人踏空步子,跌作一团。
一番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暗卫飞身来救已是不及,只听“扑通”两声,冰凉的溪水压出水花,两人滚落其中。
刺骨的温度在短短的一瞬带走周身的和暖,时临安只觉手脚发麻。其实,她会凫水,然而她穿一身朝服,碍事得紧,加之中了蛊毒,又被圆毛畜生咬了脖颈,已是力弱。
时临安挣扎划水,却离岸愈远。
最后,她看到离岸边更近,显然不会水的月琅达。时临安一面唾弃自个儿不合时宜的圣母心,一面却伸手,用力推了月琅达一把。随后,她叫刺骨的雪水卷入湍急的浪中,往下游浮沉而去。
这下,真要没命了,她想。
时临安已分不清,自个儿呛了多少回水,又叫多少怪石、暗礁撞伤手脚,她努力仰起头,试图在一个接一个的暗涡中偷下气。然而,她咽下愈来愈多的水,浮沉之间听到的轰鸣声也预示着,溪流在不远处将化为一道飞瀑。
她绝望了。
正当她松开四肢,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时,她的腕间一紧——
时临安挣开眼,在寒凉又清澈的溪水中,瞧见了凫水而来的傅玉璋。
或许是自个儿颈上的伤口又沁出血来,血水笼上傅玉璋的双眼,叫一双漂亮的眸子如朱砂一般通红。
时临安想问他,他为何来了,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可是,她什么都问不出,她亦使不上力气,只任傅玉璋搂住她,挣扎着,将她带至岸边。
他也用尽了力气,只见他一手攀岸边乱石,一手揽住她,在深不见底的溪水中喘息良久。
最后,他猛地发力,终于将时临安推上岸。
他跟着上来,半抱着她,不停唤道:“霁春,霁春?”
时临安呕出溪水,溪水那样凉,她却只觉喉头滚烫。
傅玉璋的冠早已掉了,他的乌发散下来,贴在苍白的面颊,显得人冷极了,也清俊极了。
时临安不敢再看,再看,就要印在心里。
这可不好。
她阖上眼,眼角落下一行泪。
傅玉璋捂住她颈上的伤口,“莫怕,孤来了,”时临安全身冰冷,傅玉璋俯下身,抱紧她,“莫怕。”
在他一声一声的安抚中,时临安松下心神。
疼痛如海啸一般袭来,她的脖颈疼,心口疼,周身的关节、软肉,无处不疼,在难忍的疼痛中,她神思昬昧,终于晕了过去。
她听到傅玉璋说了最后一句话,他道:“我再不能让你失了性命。”
他为何不再自称“孤”,为何又说“再”?他们之间,曾有死生相见的情缘?尚未想出答案,时临安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