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一位全程围观“新政发布会”的茶客回忆,当是时,正堂中跪了一群偷种茶叶的农户。他们的泪,一个赛一个流得凶。更有甚者,一面哭,一面诉说家里有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种茶得一些好处,治一治老娘瞎了多年的双眼。可谁知,种茶一事也走上了绝路。
“那时,咱们可为中庶子揪心,”茶客饮一口茶,说道,“若不应,少不得有人编排,东宫不怜弱,非仁义之主。可若应了,便开了口子,前儿做的禁制,都没了用处。后头有人偷种,只需也说一声,我有小儿要养,有老母要医。谁又能说甚?”
他叹一口气,卖下关子。
这时,另一名茶客催道:“后头呢?”他今日才至锦江府,一到茶肆,便听见四围俱在议论昨日的大戏,这叫他好奇得紧。
“您别急,”那人被生出一丝得意,摆足了谱,又饮一口茶,才接着道,“不可开交之际,只见那位绯衣玉貌的中庶子,一扬醒堂木,终于叫堂中静下来…”
时临安一睇众人。有人一身短打,手面黢黑,肌肤皴裂。有人短褐洁净,衣袖中露出的腕子白腻无瑕。可偏偏,后者叫嚷得嚣张。
时临安心中一阵冷笑。
“最初,林知府已在新政公示中言明,试行之地限于峨嵋岭一县。不知诸位农户何来的消息、勇气,贸然将禾稻毁了,偷偷种上茶秧。”
“那…那不是,想多攒一些钱,给娃娃上书院用。”一人强辩道。
“好,便当你是为了生计,”时临安摇了摇头,对他们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言行,颇有一些无奈,“然而,新种的茶秧自江南一地运来,行船途中需人饮(yin第四声)水照料。本官问了,一枝不低于三十文。娃娃上书院没有足够的银子,买茶秧又有了?”
“自然,你会说,为了日后的收益,举债、当些家当也是值得的。那本官若问你要借据、当票,你可拿得出?”
见他哑然,时临安再问道:“更不论,峨嵋岭的茶秧由漕运押解,你们又从何处、何人手中买得茶秧?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要本官查到底,问个明?”
一群人中亦有普通百姓。叫时临安连番问来,他们只觉大祸临头。于是,一面后悔听信胡博旭的撺掇,贪利偷种茶树,一面真心实意落下泪,哀哀求道:“中庶子,咱们眼盲心黑,请您饶恕则个,一定不敢再犯。”
一时又想起,堂中还坐着更大的官爷。他们一转方向,朝傅玉璋“砰砰”地磕起头来。
傅玉璋一挥手,一队衙役快步走过,扶起磕头的人群。仅是几息,他们的额头已然有了伤口。
时临安再一拍醒堂木。
“东宫仁厚,念尔等受人蒙骗,不作追究。限于三日内,改茶为粮。”
“偷种三亩以下者,可凭印信,自钱粮一司支取夏粮良种、家中口粮,缓一年税。一应钱粮于三年内还清。”时临安朗声道。
几位农人长抚胸口,连声道“英明”。
这时,胡博旭觉出不对来。“中庶子,三亩以上呢?”他问道。
时临安一笑,“胡先生,三亩以上者,到底是被蒙骗者,又或是蒙骗他人者,可难说的很。”
“因而,”她一顿,接着说道,“愿赌服输。”
说完一道,周遭的茶客听得有味。他们不愿散去,追问道:“胡先生这样问,莫非他也种了?”
大摆龙门阵的茶客一笑,“你可说对了,”他道,“听说,他偷种了几百亩,肉疼得紧。眼下却不能撒气,回了家中,倒是病倒了。”
“最后头,中庶子道,种茶免交税款只是权宜。三年后,互市入了正轨,茶户交的税额可比粮户高许多。一增一减,种茶较种粮多不了几个钱,终于歇了多数人的心思。”
听完新政的故事,一伙人又将谈兴引到时临安身上。
“这位中庶子,究竟是何人物?面对一众诘问,不畏不惧,抽丝剥茧,竟未吃半分亏,”那人感叹道,“叫人敬佩。”
另一人插进话来,“你算问对人,”那人道,“我的连襟的大兄曾是太康十三的同进士。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前太子太傅,时熹老大人。”
“时老大人?”一人问道,“便是大晋唯一一位三元及第,又运筹帷幄,拒滇国,迎来吐蕃的和敬皇后,叫柔然退出关外三百里的时老大人?”
“正是,正是。”那人应道,似乎与有荣焉。
“可是,”有人回过味来,问道,“这与中庶子何干?”
“有干系,有大大的干系,”那人解释道,“中庶子便是时老大人的独女。”
“嘶——”
众人惊叹,纷纷感慨“虎父无犬女”。
然而,远在西南的他们不知,几月前,若说起时临安,多数人只会摇头,叹一声,“东晦大人的风姿已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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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稍晚一些,“虎女”时临安迎来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