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林右右一撩官袍,跪在堂中,“殿下,明鉴呐,”他拱手道,“下官与封知县绝无半分银钱往来,下官举荐峨眉岭,只因峨眉岭确乎是个好地方…”
“唔…”傅玉璋应一声,不置可否,他问起另一事,“孤住的那处别院,可在林知府名下?”
他的面色正经,声音也绷得中正,然而,不知为何,时临安有一种直觉,傅玉璋在逗他。
“哎呀呀,”林右右双手一拍腿股,“殿下您误会了,那处别院是下官夫人的陪嫁,下官可买不起这样大的院子。”
一旁的峨眉岭知县封栗帮腔道:“正是,正是,林知府的夫人出自公井县,祖上做了三代盐商,方有这样丰厚的嫁妆。市井传言,那处别院是下官所献,当真是荒谬。下官若要买,可得从前朝开始攒钱——只怕那也攒不够哩。”
时临安没忍住,“噗嗤”一笑。这一笑引来林右右与封栗的侧目。
“原来,伯母这样富贵?”她打趣道。
这下,林右右听出声儿,他长吁一口气,“殿下,您吓死老臣了。”他嗔道。
傅玉璋一笑,“群狼在暗,林知府更要定气凝神,切不可叫他一诈,便失了恒心。”
许自渊受人点拨,攀咬林右右与封栗二人。若傅玉璋心胸逼仄,他必疑心此二人。那样一来,几人实施新政的决心便也散了。
因而,傅玉璋方才的话,是叫二人安心。
这时,封栗一拱手,“这几日,殿下走遍峨眉岭所辖乡镇,”他道,“眼见为实,殿下当知咱们上下,俱尽心竭力,不敢松懈一分。”
这话说得不错。时临安随傅玉璋微服几日,所见的乡绅、农人,无不对新政赞赏有加,一应安排也有序、合理。最为紧要的是,自江南来此指导的农人俱有信心,称此地气候绝佳,一定能叫新种的茶苗萌孽出新芽。
“是不错。”傅玉璋点了点头。
似想起什么,傅玉璋低头掐指,“霁春,”他头未抬,问道,“庐阳府走水路至锦江府,需几日?”
“殿下,”时临安答道,“需九日,尚有…三日。”
林右右未听懂,“庐阳府?”他问道,“可是有人来?”
傅玉璋未答,反问起其余事情,“对了,封知县,”他问道,“叫你暗中瞧着临近的尧都县、眉山县,他们可有动静?”
几日前,封栗收到一封钤有东宫印记的密信,叫他着人盯着临近二县。
他虽不大理解,却也照令去做了。然而,没一日,他接到衙役的密报——绵延几里的山中,竟种了茶秧。
他一惊,忙打马出城,去山中细看。
“殿下,”封栗自袖中取出奏章,“为防察觉,臣只能于夤夜探访,所估数量尚不精确。然,当不少于千亩。”
“千亩,”傅玉璋轻笑一声,“他们倒瞧得起孤这一道新政。”
林右右头一遭听到这个消息,他在心中略一盘算,“殿下,”他想通其中关节,瞬时便急了,“茶榷向来只限数额,不拘于何人所种,何地所卖。现下,他们偷种,正是瞧准了这一疏漏。”
“明年,若三县俱产新茶,他们只需降一降价格,那茶商…”
“是啊,明年是三县,后年,大后年…若无惩戒,只怕不出几年,四川的田地都要叫茶叶占了。”封栗亦道。
“孤已知晓。”傅玉璋一颔首,并未回答这二人的问题。
林右右欲再度谏言,时临安却打断他,“年伯”她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们在暗处踅摸恁久,若不叫风兴一兴,浪起一起。”
时临安一笑,悠然道:“岂不辜负他们的一番筹谋。”
林右右听出意思——这二人当已有安排。他不再多言。
不多时,便是晚膳时分。
一行人略略松下心神,封栗这才有心思,推荐起此地的热汤。
“山中湿凉,殿下不如泡一泡热汤,去寒气。”他一抚膺,显得得意,“早些时日,此地春寒甚重。殿下若在那时来,雪地泡汤,当是人间一绝。”
林右右亦有心得,“此言不虚,殿下,”他道,“臣试过几回,想来杨妃的‘华清池’,也不过如此逍遥。”
因二位“王婆”的叫卖,回到院中后,时临安升出一点泡汤的念头。
她仔细查了房门,确信已然拴好。随后便着一身内裳,端一篓新摘的枇杷,沉入了后院的汤池。
轻微的硫磺味吸入鼻头,叫人既醒神,又解乏。
时临安剥出一只澄黄的枇杷,惬意地哼出小调。
这时,耳畔传来一道轻微的水声——有人踏入汤池。
时临安一惊,一边将篓子挡在身前,一边警觉问道:“是谁?”
水声未绝,那人将身子浸入温热的池水,发出惬意的一声喟叹。
“莫慌,”他的声音有一丝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