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娴从林禾景另一侧走出,她手里抱着盏没点燃的灯笼,是等着待会儿递给林禾景的。
孟俞慢慢走过来,今日下地腿已不似先前那般疼了,便连拐杖都弃了:“阿禾,你怎么在此,我爹呢?”
“师父?师父还未回来吗?”林禾景莫名:“祭山时我们遇了个流落到江州的姑娘,师父将她送到府衙了,按理说早该归家了啊。”
孟凡鹤坐在捕快房里,此时当值捕快们大多已经归家,夜值的捕快也出了府衙去巡街了,又是吃晚饭的时辰,捕快房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面朝着一扇窗户,窗户外头并无外景。而是府衙另一处的宅子的墙壁,灰扑扑的占据了整个窗户。
平日里这扇窗都不会打开,但今日他走到此处,无端由地便推开窗户,坐看着这一整面的墙壁。
像是走到了死胡同。
可就是这种时候,他竟还摇着头笑出声:“原老陈是这个意思……”
他如何能想到,周家与林家会有这样的渊源。
那时林夏入京都,识得了在京都做官的周鸿华,两人志趣相同,仅是数面相缝便结作了忘年交,周彦从自家爹爹口中听得林夏之名,心中敬佩,便请着周鸿华引见,也成知交,后来周彦入仕为官,即便分隔两地,也常有书信往来。
许也是周鸿华对这个年轻人实在欣赏,竟在周彦不知的情况下定下了自家孙子与林夏之女的婚事。
可世事多变,这桩婚事随着林家倾覆、周鸿华身死而不见天日十数年,直到今时温雅可的出现才被周家所知。
“当初阿禾成婚,是否是太过轻率了?”
他自言自语。
可不管如何,如今婚事已成,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林禾景受委屈。
“头儿,还没走啊,吃饭了吗?”
有捕快从外面回来了,孟凡鹤抬起头,应了:“一会儿回家吃。”
他站起身,膝盖忽一阵麻痛,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拿着刀往外走,路过那小捕快身边时,多问一句:“那位温姑娘呢?”
“先前好像见了他跟在知府事后头回去了。”
这半日的工夫府衙里几乎是传遍了,小捕快先前吃晚饭时便听着不少人在讨论,他嘴快还跟着说了两句闲话,眼下孟凡鹤这一问,他一时心虚,神色也跟着慌乱起来。
好在孟凡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就出去了。
小捕快拍着心口转身暗暗庆幸,又嘀咕道:“唉,这知府事大人怎么会和有贪污罪名的人是旧交呢……”
他年岁小,虽知江州曾起水患,可到底未亲身经历,只知林夏身犯贪污之罪,害了不少人,能跟着骂两句,心中却也无太多愤慨。可府衙里有些老人,听闻了温雅可的身份,立即便皱起了眉头,似乎很是憎恶。
“好在温姑娘已经走了,若留在这府衙,怕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江州曾有一个林夏受刑的雕像,是江州那些在水患里活下来的人所立,后来新朝更迭,来治水的官员见了便发了怒,那雕像才被砸了。
可他的骂名,在十数年后的今日,依旧存着。
*
“我未曾想过,江州之中,竟这么多人对绍元恨之入骨。”
周彦面色苍白,寻得故人之女的喜悦已经被府衙中他偶然听得的闲言碎语所击垮,他握着沈知茹的手腕,痛苦可见:“绍元为江州水患竭尽心力,他不该是这般的结局。十六年、他被世人误了整整十六年。”
沈知茹也红了眼眶,她不知如何安慰周彦,只能默默听着周彦的失望。
“我以为,哪怕整个大黎都误他,江州之中,都不会误他半分,可没想到,江州却是恨他最重之处。”一行清泪从他眼中落下:“我曾为调任江州而高兴,觉得终于时隔多年,也算近绍元一分,却未想,是这样的结局。”
沈知茹拍拍他的肩:“敬之深则恨之切,当年林大哥带着振灾银至江州一事,许是水患之下的无数人的唯一的期盼,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那不是他所愿见到的!”
周彦猛烈地咳起来,愈发觉得头重脚轻:“我不能让江州再误会他了——我要上书京都,重查当年旧案!”
什么艰险、什么得失,都不能再顾忌了!
沈知茹扶着他:“这件事老爷要做,日后可慢慢去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向棠儿和阿禾解释,还有温姑娘和那一纸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