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面容能改变,是六岁的时候。
和每一个担心孩子孤僻没有朋友的家长一样,托马斯不希望我宅在家里做一个书呆子,邀请了附近领地的同龄人来参加草坪派对——秋天的庄园充满南瓜派和枫糖的香气,女佣穿插着摆上各式的甜点,我带着一群小伙伴参观城堡,顺带炫耀装满一层楼的藏书。
那段时间孩子间最流行的游戏就是“make face”,模仿的是时兴戏剧中的滑稽人物。我一边嫌弃幼稚一边忍不住加入其中。男孩子们毫无顾忌的做出各种辣眼睛的表情,女孩们捧腹大笑,轮到自己时害羞的相互推搡着不愿上前。
我很不要脸的第一个上了,回想着上次去剧院看的《巴黎圣母院》。
他们很给面子,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伯德在附近很快就赶了过来,见我捂着脸紧紧将头埋在胸前,他当即明白出了事抱我回房间。
我躲进被子里缩成一团,一旦有人试图拉开床帘就发出疯狂的尖叫,直到爸爸匆匆进门。
被中,我颤抖着手粗鲁推挤脸上的骨骼——它们不在应有的位置上,干瘪的皮肤,像是被打折一样的鼻梁,令人作呕的乱糟糟的毛发,无时无刻不再显示着这是一个怎样丑陋的怪物,泪水和鼻涕在指缝间黏腻在一起,过度通气导致我一直打嗝。
这一定是个意外……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被子里的空气耗尽,我悄悄探出头。却发现床帘在不知觉间被拉开,父亲单腿跪在床边,看到我露脸——那一定是极可怕的面容,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轻松笑着站起来拍拍裤脚问饿不饿,厨房还留着可丽饼。
“我让他们加了厚厚的枫糖霜和蓝莓酱”他有些邀功的开口“是你爱吃的口味”。
他的脸上也有泪痕。
托马斯从法国、奥地利甚至瑞士请来了医生,哪怕是面对高昂的赏金,所有人都只能无奈摇头。我拼命回想所学的知识,甚至异想天开是不是软骨发育不全症,哪怕明知这是一种显性遗传病。
我宁愿这是病症,无论当代科技能否治愈,已知就让人尚存希望。
我急剧消瘦下来,在窗前呆坐或强迫自己入睡。托马斯推掉了所有的事务,有时拿我之前看过的书找话题,有时带回舶来品聊外面又发生了什么稀奇事。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无声驱赶他时,总能听到低语“安娜,没事的,放过自己,爸爸保证没人敢说什么。”
那段时间真是度日如年,可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过完一生。当试探着走出房门时,旁人惊恐的目光,暗含讥笑的私语……
可只要父亲在我身边,一切就是正常的。
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
终于,特瑞娜来了,这场离经的噩梦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