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淼淼,你和为娘说个话!”
“吉祥?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该死,二姑娘方才一个人跑了出去,回来就成了这样,一路也没人跟着,不知怎的……”
“不知怎么?你们这一群人都是瞎子瘸子?还是我这长公主府是什么破落户?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姑娘出门去了哪,见了谁,现在去问!”
“是。”
吉祥满面惭愧,领命起身,匆匆而去。
一旁身着青衫的驸马苏明德,也终于寻空插了一句嘴:“公主莫急,太医也到了,先请葛老瞧瞧,或许只是小恙。”
不劝还好,驸马这一出声,反而将长公主的怒气成功转到了丈夫身上:“你倒稳沉持重了,若不是你只顾心疼亲闺女,哪里来的这一出?”
驸马是个温厚寡言的性子,也不分辨,只是好脾气的拱手低头:“是我的不是。”
只隔着着一道水晶帘,母亲对侍女的训斥焦急,父母两人的冲突争执,里间苏淼淼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
但苏淼淼却是抱膝靠在罗汉榻一侧,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仿佛与周遭世界都隔了一层什么一般,不论外头的人怎么说怎么问,都进不到她的耳中。
女儿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最忧心的当然是长公主这个母亲,虽然还在迁怒丈夫,但也毫不耽搁吩咐人请葛老太医进了寝间。
好在苏淼淼虽然怔怔无神,但也知道伸手诊脉,被葛老掀开眼皮看了看瞳仁也没有反抗。
葛老太医历经三朝,太宗元宗两代先帝都送走过,公主府这等小场面更是一点没当回事,旁人还在围着七嘴八舌,他已老神在在收手起身,开口要纸笔开方。
长公主实在不放心,又提及女儿昨夜突发高热,不知有没有干系。
葛老慢悠悠听罢,缓缓摇头:“倒没摸出风寒,脉象沉细,肝郁气滞,这是小儿受惊,还吓得不轻,以至体内失调,开两幅安眠的方子,看看是什么吓着了孩子,拍着好好睡两天再瞧瞧。”
话未说罢,周遭人都是一惊,瑞安更是面带惊怒:“走时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受了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敢来我府里作祟?”
驸马苏明德面色也郑重了几分,只还记着礼节,先起身道谢,又要亲自送人出去。
[怪道是太宗一手带大的公主,这暴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葛老心中感叹着,也客气的在门口告了留步。
寝间内,方才还在震怒问罪的瑞安长公主,已然跪在罗汉榻上揽住了唯一的女儿,她的神色温柔又慈爱,手心一下下抚着女儿后辈,口中还时不时哦哦安抚,仿佛十四岁的苏淼淼还是襁褓中的懵懂幼儿。
看见这一幕,苏驸马原本急促的脚步便也慢了下来,他缓缓上前,静静的坐在了罗汉榻另一侧,一伸手便能碰到女儿的双膝。
这样的距离,苏淼淼也可以清楚的听到父亲平静下的迷惑与深思:[淼淼自小英勇,什么事能将她吓成这样?][便是六皇子狠心拒绝,也不该是受惊……]
她果然也能够听到父亲的心声。
母亲的怀抱炙热温暖,父亲的关怀也令人安心,苏淼淼倚靠父母,渐渐挣脱出玉雨台上阴寒的余悸后,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却是这样莫名的念头。
就在今早,她还在疑惑自个这烧出来的本事,为何还会挑人,时灵时不灵。
她原本还觉着是因为自己与母亲吉祥更亲近,但玉雨台上,她连梅花竹影的心声都能听得分明,那是姐姐的侍女,若论亲疏,怎么都比自己楼中的小丫鬟更远,更莫提还有刚走的葛老太医,她极少生病,今日之前,连葛老的面都没见过,更莫提熟识。
但若抛开她,从长姐苏卿卿身上想想,这些疑惑便都有了缘故。
因为小桃小椿,如意楼外诸多使役都与姐姐无干。
母亲父亲,竹影梅花,还有葛老太医,才算是“故事”中的“人”。
没错,从玉雨台归来后,苏淼淼便已彻底明白,那怪异声音里第一次说过的“主角故事”是什么意思。
她近些年只忙着读书习字,少有玩乐的闲暇,但母亲喜欢时兴的话本戏文,府里唱曲的优伶,说书的女先儿都是常备的,逢年过节,苏淼淼也陪着听了不少。
这些戏文故事里,除了书生小姐这样的主角,也需要不少副角作配添色,有的是小姐的丫鬟、书生的书童这般为主角分忧的辅角,也有些,是恶毒嫉妒,给主角们使绊子添堵的恶角。
无一例外,这些恶配,最终总是恶有恶报,下场凄惨,看得人拍手人快——
就如谶言里自作自受,最擅凫水,却死在了水中的她。
一念及此,玉雨台上的阴冷便仿佛重新攀上她的双膝,苏淼淼忍不住又打一个寒颤。
长公主就将女儿搂在怀里,自然也察觉到了苏淼淼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