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本地的土人买盐时的税率突然上涨。汉人们多少有些土人亲戚,而税率又无变化,便盘算着为亲朋们代买。谁知汉人买多了,官府便开始登记用途。”
“西边的土人与异邦人往来频繁,很快打听到了黑市所在——这私盐于寻常汉人肯定是不划算的,在他们眼里却是活路。数月后官府便觉察到此事,但因黑市是由胥吏照看,只是收紧了私盐的贩售了事。
“然而说来奇怪,胥吏查异邦人时极为宽松,只有查土人时是紧紧张张。”
前因后果已经解释完毕,妇人眼中的哀意逐渐转为冰冷的恨。
少年咽下唾液,艰难启口道:“只怕如此久了,土人生怨,只能不得不反了。”
谢淼两眼滚烫地望向少年,稍稍张着口,却只能期盼舅舅能够回答。
首领却是苦笑道:“郎君还是不要笑话我们了,若是真要反起来,正不知要流多少血。”
他像是为了解释给谁听,又道:“我听说黔地地势复杂,又不产盐,有些贫苦人家尽一辈子都要在盐里掺上代盐才能生存。更苦地方的土人尚且未反,我们姚人就更不该。”
“阿弥陀佛。”谢淼双掌合十,遮掩目中的湿意。
少女亦知晓少年的身份,她茫茫看着首领苦愁里作笑的脸,便是再置身事外,也不由默默祈祷着:九郎君,你可不要是个傻子。你替圣人而来,问的可能不是你的心里话,但你不能听懂这个将全族视作责任的男人的解释。
妇人不知有意无意,道:“如郎君所说,土人的盐税是姚官私设。我们这些和买卖沾边的哪里不知道,这榷盐法的征额呀,朝廷不知议论了多少年还没有定论——这官署怎就能私设税额了呢?”
少女很是不解,忽道:“阿娘,我听闻皇帝派了个什么官员来管这些盐。为何他们没能发现异常呢?”
妇人“哈”地冷笑一声,道:“哎!我们这些小民哪里知道呀?莫不是这些官员办事不利,根本不察,或者纵容本地官署将陈人的份额偷偷卖给了异邦人——这样一来,自己既能多赚些,还能交上一本好看的账本呢。”
妇人双目乜斜,嘴里满是酸话,场上却无一个嫌她作态的人。
那少女是个带刺又好奇的,连道:“阿娘,前者未必,后者倒是像模像样。只是土人的盐税已经多收了两年,朝廷怎么没发现呢?”
谢淼清了清喉咙,少年却眯着有些红热的眼睛,开口道:“我虽是商贾,族中却有做京官的远房亲戚,尚且能明白其中一二。这姚州地远,有心人的消息传到京中不知要经过多少道,这一道又一道,虽不怕让人截了胡,但也怕京中有人瞒着不报。待皇帝知道了消息,更是要担心探察此事的使者受人贿赂,或是受暗地的奸人阻挡,只能见缝插针寻些机会,好寻个值得托付的人来此。”
他忍着没落泪,坚持说道:“只是这人还不能随意选择,要么信任至极,要么是个想继续升官的志高之人,还得寻个好时间再来。”
少女默默听着,心想:原先以为那人是个傻子,教人拖下水后也要作伥鬼,却不想还能抓住一块浮木。两年前,这人先是由昌平操使着,傻傻结识汉家为他准备好的男人、女人。两年过去,这个看上去像是被皇帝骗着来姚州做事的人,竟未成了伥鬼,还有颗人的心。
少女不由抬眼看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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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了一段现代的记忆,党玥也觉得自己像个装作大人的孩子。可在这场面上,她却必须强作镇定,如真正有担当的人一般,替圣人问出他真正想明白、但不会在暗信中明说的话。
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让他人心如乱麻,也知道土人若是真的反了,自己只会看见生灵的摧灭、血色的河,却不能不问。
当问出那番话,她好像成了朝廷的走狗,圣人的使徒。可只要得到一个明确的否定,就能阻止许多可预见的悲剧。
幸好得到了。
她不觉得哪怕辛苦却也不懈努力的人们,应当成为悲剧的主角。
之后她试着作了些解释,希望首领和谢淼能少些畏惧和焦虑。可她没想到自己会得出这样结论:或许信任至极,或许是个急求发展的清高之人。
圣人不可能对她信任至极——她不自卑,但绝不自负。想到这儿她忽然就明白了,或许圣人能信任的人,只需要关系网简单、不易在暗地里受奸人阻扰罢了。而正好她只比其他皇子胜在少了许多层政治关系。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是自己,而非哪个关系简单的小官员?而正好,她也是那个急需发展势力的人。
她突然看不明圣人的用意了。
圣人明面上宠爱其他子女,对太子虽不至于斥责,但也少了许多关爱与体贴。某些场合中,昌平的几个同母兄弟,甚至敢于暗暗挑衅太子,这是她在两年间观察到的。
孝悌是圣人常常宣说的话,但他从不制止这一切,只是事后才溺爱般地说些管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