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和兄长吵架的时候,兄长竟是骂了一句“妇人”。
开始听到这话,甘棠气得浑身发抖。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妇人”一词怎么能是侮辱他人的词汇呢?阿兄这样骂她,不过是人云亦云:这世道有些愚鲁男子,将自己男儿的身份当做尚方宝剑,遇到令他们不顺心的男子、女子,都要这么骂一句。
只不过,阿兄还是孩子年纪,竟然学来这么个骂人法子,真是该打。她目光一暗,不再与阿兄争吵,转头奔向母亲所在的房间,告起了明状。
刚开门,甘棠便一股脑撞进了母亲的怀里,带着哭腔控诉道:“阿娘!大郎不知从哪儿学来了市井里的骂人法子,他竟拿‘妇人’一词辱我!”
那神色庄重的妇人,瞬时间变了颜色。顺着愈发渐进的跑动声望去,一眼就看见朝小女儿追来的大儿子。
她是对大儿子的行径感到不悦的,却是先对女儿轻斥道:“什么大郎,这是你大兄!”
再是瞪了儿子一眼,严厉道:“你女弟(注:妹妹)是妇人,你亲母我也是妇人。你把妇人当辱人的话,是瞧不起我这生养你的妇人了?妇人受怀孕、产痛之苦才能生下你这男儿——上回的经书你还没抄完吧?朔日前,再抄五卷送来!”
薛源顿时畏缩回门外,红着脸道:“我这不是和大头的儿子学的……”
甘棠悄悄睨了大郎一眼,正好瞄见了他退缩的样子。她压着笑意,小声道:“大头是市井人物,我们家不说世代簪缨,起码也做了几代的官员了。你这么学他……哎呀!“
梳着两个丫髻的甘棠,忽然大叫着从母亲的怀里冒了出来。原来是母亲掐了她一道,气她想“见风使舵”、跟着欺负自家阿兄。
崔娘子吸了口气,狠狠骂道:“薛源!你敢笑出来试试!还有你,棠娘,兄妹俩不互相爱敬,天天给我闹事是吧?”
薛源连忙捂着已经笑出来的嘴逃走了,只留下一个甘棠在屋内。
甘棠刚想走,便被崔娘子捉回了身边。崔娘子示意屋内的婢子退让到院外,房门紧闭,奴婢的步伐声也远去,屋内只剩一片安静。
崔娘子把女儿拉到坐上,细声责问道:“多大年纪了,还和你阿兄吵闹?”
甘棠摇摇头,道:“阿娘可知道我为何与大郎吵架?长辈们都说过,我的文章天然灵秀,书法俊宕不失庄重,学功夫时也能很快看出门道。大郎却是普通孩子,可是,他天分不如我,又不如我一般刻苦。今日先生指责他逃课,又夸赞我功课做得好——阿兄不敢对其发怒,才会在先生离开后,指桑骂槐地骂上我一句!”
崔娘子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女儿的聪慧和张扬了,很快她联想到一个和女儿如出一辙的女子。不平和忧伤随着她的眉耸了起来,她恨其不争地望向女儿,道:“即便如此,你和他吵什么?阿娘引用诗经,为你取名甘棠,是希望你如邵伯般有德行,令人敬重、爱护。你倒好,不开解你大兄,反倒和他吵起架来!你明知道他不如你,为何又着了他的道,学他那般狭隘!?”
甘棠聪明至极,自然知道母亲并不是偏心大兄的意思,但却过不了这道坎,气愤母亲不为自己多说话。她滴滴答答地流下了几滴眼泪,故意说了气话:“你就是不爱我这个抱养来的,偏心你的亲生大儿!”
崔娘子听得极为心痛。生下薛源后,她受了产褥上的毛病,从此不易受孕。甘棠是她丈夫表兄的孩子,被养在薛家名下,吃好喝好、极为爱护,受到的关爱一点不比亲生的薛源差。要是薛源听到她说的“偏心”,定要怒发冲冠地和她互挠一场。
见母亲眉毛蹙起、神色痛苦,甘棠急忙抱去,大喊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着了大郎的道,也不该故意说浑话气你!”
崔娘子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抚着甘棠黑亮的头发,摇头道:“没错!他是我的亲生子。可你呢?你是薛家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孩子,是废后男弟的唯一血脉,更是太子的表亲!我对你说过多少次,圣人愿意留你,别人倒是未必!你的一举一动,莫不是都在有心人的眼里呀……“
甘棠呜咽着抱紧了崔娘子,自她懂事以后,父母亲便一点一点地暗示她,她身份特殊,凡事定要做到最工整,万不得与人起矛盾。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毁了太子的颜面,坏了朝中许多人的努力,从而牵连到养父母家。她从来都懂得家人对她的好,甚至薛源现在的嫉恨也不是一贯的,过去薛源疼她可疼得没谁了呢!
自打七岁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便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了。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因为身份特殊,过起了还算拘束的日子:在家中,女子、男儿的功课都要学习;对外,她要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被溺爱长大才有的原生性格,拘谨庄重地对待所有人……在如此压抑之下,她的天赋和不甘却令她想要张扬、像花儿般怒放!
只是,她真的一点都不能落了太子的脸面。甘棠想到此,哭声更大了!太子表兄尚未继位,朝中有心人又想趁机拿她当暗箭使,她何时能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