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霍怀舟精神不济,原本是要帮着常伯布置新娘的房间的,伤痛却一点儿不肯放过他。
冬日里,身上各处断骨皆疼痛万分。他靠在轮椅上,木质的扶手被他抓出两道印痕。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被疼昏了,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却见常伯跪着。
韩宗昌的走狗,刑部尚书杨奇正翘着腿,坐在大厅内唯一的圈椅上,耀武扬威。
常伯陪着笑,花白而松散的发髻随着叩首的动作颤抖着:
“杨大人,我家少爷还病着,不方便行礼,您看天色晚了,霍家也没什么宴席招待您.....”
“霍怀舟可是本官门生的承务郎,他成了婚,本官赏脸来吃酒,竟然连口热乎茶都喝不得。”
杨奇冷笑一声,见霍怀舟睁眼,又凑上去在那轮椅上踹了一脚,笑道:
“竟然真的瘫了,不过这玩意儿倒是精致,在哪儿订的?”
还没等杨奇说完,一只手鹰爪似地扼住他的咽喉,他被那股巨力捏得口涎直流,翻出白眼。
霍怀舟冷脸瞧着,眼神阴鸷,常伯吓得拍他的手,叫道:
“少爷,少爷,这可使不得,若杀了他,韩宗昌如何能放过您?”
霍怀舟手指受过伤,此刻贸然用力,剧痛自指节处传遍四肢百骸,他闷咳了两声,松开手。
杨奇差点被掐死,哪里还敢挑衅,涕泪横流地被侍从搀扶着,几乎是逃命似的爬出了霍宅。
临走还不忘撂下狠话:
“霍怀舟!你一个瘫子,还摆什么将军架子?你给我等着!”
霍怀舟原本想着退了这门亲事的。
只是徐家已经将两家的婚约闹得满城风雨,而定下婚约的是皇室宗亲淑静公主,他如今只是八品承务郎,哪里还能推拒。
皇城司狱里的三年,他双腿残废,匍匐在地,宛若刍狗。昔日的金戈铁马已然恍若隔世,残存的那点儿念想,时常在心里烙下灼灼伤痛。
如今的他,担着污名,忍受着旁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夜半无人炸起的剧痛。只靠着心中未消散的一点儿正气活着。
面对常伯,他心中羞愧,原本要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被他连累,他胸口气血翻涌,当即白了脸色,一点儿话都说不出了。
他被常伯扶着进屋,闭目修养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听得屋外传来交谈声,随后门被推开。
珠翠碰撞声清脆,想必是徐家二姑娘。随后竟然听见一声轻笑。
徐二姑娘也许是吓疯了,竟然还能笑出声儿?
霍怀舟睁眼,却被劈头盖脸地蒙了红盖头,眼前鲜红一片。
年少时,对着西北茫茫戈壁,面对南蛮的迷瘴雾沼,他无数次想过,自己成婚是怎样的情景。他未来的新娘子,是娇羞可人,还是落落大方?
那样的幻想,在大理寺诏狱,那双棍子搁在腿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早些时候,他曾想过,徐家姑娘嫁了过来,只怕喜帕后的那双眼,定然是哀怨憎恨的。
毕竟任谁嫁给一个脾气古怪的瘫子,只怕都会愤怒怨怼吧。
嗅到一阵淡淡的脂粉香,一双素白的小手掀起帕子,他抬眸,却被笑容晃了眼睛。
瓜子脸,圆杏眼,此刻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瞧,猫儿似的,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格外狡黠。
“总算抓到你了。”她说。
他那双骨节变形,又因为常年习武,粗糙不堪的手,正被那双素白的,温暖的小手轻轻包起。
那点儿暖意沿着小臂,一直暖到心里去。
很久以后,霍怀舟还是会想到,他和岳筝第一次大婚时候的场景。
岳筝披着湛青的袍子,发冠有些歪了,一双猫儿眼活泼灵动,宛若下凡的小仙子。他未穿喜袍,只用一根红色发带束了头发,躺在床上,狼狈不堪。
十年里,恩师含冤而死,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早年病逝,他又因着得罪了韩宗昌,双腿残废......他走过漫天风雪,一颗心早已冰冷刺骨,魑魅魍魉的尖啸几乎将他撕成碎片。
是岳筝那双发着光的小手,抓住了他,小猫儿似的在他心里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格外温柔。
只可惜当时他并不开窍,尚且不懂心中悸动。
岳筝掀开盖头,见霍怀舟盯着他看,眉眼冷肃,她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糕饼,掰了一块塞进霍怀舟口中。
“桂花糕,十五文一块儿,现在你欠我十五文。”
“......”
岳筝话很密,见霍怀舟不搭腔,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话本子,笑道:
“原本还担心你不喜欢看书,虎钤经那种兵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看话本子吧。”
岳筝将话本子放到霍怀舟枕边,见他咬着饼,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