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袖中,唇瓣咬出一道齿痕。
她能嫁给萧策,全要归咎于一场意外。
生在元家旁支,她自小养在水乡江南,远离家族纷扰,是爹娘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家中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直到父亲病逝,宗族一哄而上,瓜分了家里的房屋地契,商铺财物,逼死母亲,又要将她许给官爷续弦……正欲磨刀霍霍之际,本家出面,接她回了帝都,教她诗书礼仪。
她想活着,比起玉石俱焚,她想活下去。
彼时她刚入帝都,闭塞于元府修习,别说三皇子属意嫡姐的事,就连皇帝究竟生了多少儿子,她都无从知晓。
可圣上一纸婚书,征嫁元家女的好事,便被族人们簇拥着冠在了她身上。
她虽傻,却也知晓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权贵林立的帝都,良配怎会落到她头上?
只有元家推辞不掉的苦差事,才能这般扮作笑面地施恩成全她。
她早就知道这婚姻十有八九不称心,可还是乖巧地接下了。
实力上,她无力抵抗本家的安排;道义上,收养抚育,安葬父母,元家的恩情也容不得她推辞。
果然如她所料,成婚当日,一顶小轿,零星几人,荒凉的院子,和一位病重到不能圆房的夫君。
萧策甚至连她的红盖头都不愿掀,还是她自己撩开朝他喊话:“夫君,就算你不能圆房,我也不嫌弃你!”
犹记得当时他那张愈发阴森幽冷的俊颜,简直快要裂开。
萧策断了右手,又生致命背痈,顶着寒酸的翌王虚封,被皇家丢弃塞北,她也跟着颠沛朔州,从此再没回过烟雨江南。
朔方苦寒,可比朔方更难捱的,是去往朔方的这一路。
明着的劫掠,暗地里的刺杀……元霜离用狗尾巴草编了个九尾狐揣在怀里,每次刀光剑影中捡回条命,便拔去一只尾巴,最后狐狸尾巴都秃了,千里之行还剩一半。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心思单纯不记仇,纵使萧策待她冷言冷语,她睡个觉便忘了昨日缘何同他置气,只记得要打他一下消气,因而还时常被萧策反咬一口挑衅。
何况前几次的杀伐,就算她是个拖后腿的累赘,萧策也不曾直接丢她喂刀,也算是个好人,就凭这个,元霜离也会待夫君很好。
朔方的雪好大!
元霜离生在江南,去帝都尚且还是夏日,不曾见过这般皑皑的鹅毛大雪。
她轻飘飘的踩上去,蹲下去触摸洁白的雪层,猫儿一般伸出小手,去接纷纷扬扬的落雪,嘴里喃着好看。
萧策正用左手写字,便随口一问:“江南什么时候下雪。”
元霜离:“心冷的时候。”
萧策:“……”
府邸残败,庭院荒凉,翌王只是头衔,萧策并无封地,甚至被勒令不得插手政务,更不允许干涉军事。
他根本也没有机会染指地方势力,比起王府,这里更像是一处牢笼,将他们软禁于此,暗自筹谋着榨干他最后一滴血。
渐渐的,元霜离也意识到,萧策前来朔方,就是给皇权献祭。
皇家根本没想让他活。
可,元霜离想让他活下去。
元霜离只见过萧策一个王,他就是她见过最穷困潦倒的王爷了。
为了补贴家用,她酿酒,调香,当首饰,拿回来的银钱就修补家里的围墙与砖瓦,花园里埋地瓜萝卜,盆栽里种葱姜蒜,还要拿钱贿赂厨房,给萧策买江鱼炖汤。
她原也想学学别的女儿家,做些针线活换银钱,可她绣花属实奇差,那歹毒的王妈妈竟说她绣的鸳鸯是鸭!
夜里她点着盏烛灯,边哭边改针线,还要朝萧策委屈抱怨:“鸳鸯,我的鸳鸯,你瞧瞧哪里像鸭子?”
萧策不爱同她讲话,因着她总是令人语塞,多数时候,只是朝她淡淡一瞥。
那段日子,纵使时常生病受冻,也没有太多好吃食,可元霜离仍旧觉得日子很有盼头,只是清苦些,她与夫君相濡以沫,仍旧很幸福。
直到匈奴来犯,萧策临危受命,统帅大军前线作战。
而兵荒马乱之中,朝堂的暗斗纠缠上她,刀光凛凛地捉她为质。
元霜离平日愚笨,此时却也拎得清缓急。
萧策保家卫国,绝不该受小人戕害牵绊,正欲了断,却有他的虎将斩秋横空相救,元霜离又自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那时还顾自暗喜,又多活一天,还有机会再见到他。
却不知,流窜于数月的兵荒马乱,捱过数月撕裂的秋风,再遇夫君,竟是在他的大婚之上。